【阿努什卡·卡许在隐藏坐标的偏远星球得到自己一生中最为珍贵的战利品。】
真·战利品虫族原住民罪案遗卵18时✖原著中后期第一军总长28卡
Warning:时间线、背景大量捏造,相处模式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健康,含并不微量的右位强制左位,先婚后后后爱的拧巴磨合进行时。有隐线和转折,如有任何不适及时止损点右上角。
上
01
阿努什卡·卡许近日非常烦躁。
也许来源于和瓦伦丁又一次失败的约会,也许来源于日渐频繁的异兽潮汐下无休无止的工作,也许都不是。而这种萦绕心头的躁动不安在听到副官含糊其辞的汇报时进一步加剧,随之表现出的就是食指敲击桌面的速度力道加快加重。随着又一声砸在桌面上的重响,副官本就有些发颤的声音不由自主卡住。
“真稀奇,我的领地内还有我不能知道的。”年轻的元帅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给你最后三分钟。”
这是最后通牒了。杰克狠狠咬了下舌头,疼痛让他从等级压制带来的恐惧中短暂清醒,他吸了口气,眼睛死死盯着地板,终于下定决心一次说出那惊世骇俗到让他踟躇的新情报。
“···伊文斯清点了上次作战中发现的所有未登记新星球,有部分已有完整设施建设,而其中有一颗未出现于四大区任何官方记载上的微型高等宜居星,再次检查星球虫口后,我们在这颗宜居星上发现了一位···”
副官的声音再次停住,像是嗓子眼糊了一团碎肉,不过这次很快在上级不耐烦的视线下开口:
“······一位,今年年初刚成年的高等阁下。”
阿努什卡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世虫皆知,阁下多数居住在云端之星猫眼,少数因为等级无法登上云端的阁下也会选择参加嘉年华或拍电影来维持优渥的生活条件。极端的性别比让雄虫成为被狂热追逐的对象,孱弱的体质让他们只能生活在繁花拥簇的伊甸。倘若是一位恰好旅行至此的阁下,不至于让杰克谨慎至此,只需提供完善的安保,礼貌地邀请其继续旅游或返程即可。
除非——这位高等阁下和这颗未被登记的星球一般漂泊无定、被隐藏在星海之间。而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上来说,上报自己的名字和等级到猫眼都比藏踪匿迹好上太多,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1980年罪案的遗卵。”
这句话让对面的副官肌肉明显绷紧了一瞬,低着头应是。这倒是提起了阿努什卡些许兴趣,他从成年开始向猫眼发送申请,每半年甚至几个月都会与不同的阁下进行约会,见过猫眼几乎所有适龄期雄虫,直到——阿努什卡皱眉,不快的回忆冲击大脑,他摇摇头甩掉这份怒火。阁下们性格长相各有所异,性格却都带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点:优渥生活带来的傲慢,与为维持这份优渥故作的装腔作势。
在猫眼外生活长大、隔离在社交圈外的高等阁下。阿努什卡咀嚼着这几个词,三十秒的安静后,军雌起身拉起旁边的军制披风。
“带我过去。”
02
时寸瑾又计算了一遍现下处境。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在偏远星球孵化,混乱的1980案中,作为守护者的雌父在枪林弹雨里带出了他的保育箱,即使之后得知并非主家所寻觅的虫卵,雌父和哥哥依旧爱待他如亲虫。主家丢了虫卵,把一部分感情移情到时寸瑾的身上,这个并非大家族的科技世家设法买下了一颗远离首都盟和猫眼搜捕的宜居星,尽自己所能为娇贵的雄虫提供尽量好的生存条件。
主家家主喜爱与人类邦交时期交换而来的人类书籍,时寸瑾的书房中也同样有一书架的复制本。他在文化与科技的浸润中长大,并未感到自己太多的不同寻常,直到六岁经历长达一个月的发育期。他忘不了自己迷茫地询问雌父为什么发育期比哥哥还漫长时雌父的眼神。
如何形容那样的眼神呢?惊讶、狂喜、悲伤、忧虑与···化不开的自责。雌父拉着他的手,声音低沉,小瑾,你该过上更好的虫生的。
时寸瑾不在意雌父所说的“更好的虫生”。阅读,写故事,偶尔用以哥哥id注册的星网账号上网浏览娱乐网站。他对所谓的云端生活毫无兴趣,无法自由出行是有些麻烦,但比起价值高昂的食物和衣饰,他更想要书架第三层冒险小说的下半部。
雄虫阁下在偏远的星海角落生活到十八岁,并于年初再次经历一月的成年月,一切顺利而美好,直到几天前。
异兽撕裂天空的缺口,污染、暴乱和血液同步散播在星球,机甲列阵挡住黑洞另一边的不速之客,炮火和兽身碰撞,在星海上炸出朵朵绚烂的火花。异兽不敌布阵精妙的军阵,庞大的身躯变为一具具漂浮在太空的星能原油。
——然后,巨大的机甲从天而降,接管这颗无主星。即使雌父和哥哥用尽了所有手段,第四天,排查的军雌发现了这只被藏起来十八年的雄虫。
时寸瑾不畏惧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一切,不如说,在从雌父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后,他就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但是,时寸瑾揉了揉眉心,即使主家为他带来了听说含有远亲血液的营养液,不够完善的成年月发育条件还是让他的身体受到了一定损伤,过度思考后容易头疼。但是雌父和哥哥不该被他牵连。时寸瑾听着雌父的故事,拉着兄长的手长大,爱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时寸瑾思考时,面前的门被推开,高档地毯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巡视的军雌再次前来确认他的情况,漫不经心地抬头。
很多年后,时寸瑾回忆过命运发生转折的那一天。
那可真不是个好初见。
时寸瑾抬头,刹那间,一种超越异兽袭击、超越躲躲藏藏、超越被军队发现的毛骨悚然的寒冷侵蚀雄虫身上每一条神经。
他被软禁的这间屋子并不大,只够放置一床一桌一椅,时寸瑾刚被关进来时还自嘲过是否该感谢多年习惯下雌虫血液里对雄虫带着点尊敬,至少没给他佩戴阻碍行动的刑具。
而此时,这间小屋唯一一扇门被推开,一道沉默的黑影直直立在门口,吞噬屋外投射而来的所有光线。
黑影很高,目测近两米,体型并非带时寸瑾到此处的军雌那样粗壮,而是纤长有力,比例极佳的男模身材。一头金发修得很短,梳成好打理的背头,只在鬓角散开几根,军装笔挺,颈上套着两只抑制环,金色穗带编入了真正的金线,反射着细微的光。
真正让时寸瑾不寒而栗的是那双眼睛——深郁浓稠的血红,黑沉沉的血色里瞳仁与虹膜边界模糊,而此般兽化成针状时更是融为一体,仿若两具择人而噬的血洞。此时血洞直追着时寸瑾,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吸入其中。
阿努什卡·卡许。时寸瑾瞬间就认出了军雌身份,同时心更是一沉,虫族史上最年轻的元帅,残酷的将领,在战争时期权势一手遮天的军团绝对性代表人物。
糟糕的是,有传闻这位军雌因为一些与猫眼的纠缠,对雄虫绝对算不了友善。
一切似乎都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时寸瑾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他终于下决心用一些他实在不喜欢运用的小能力。
不知道是否每位雄虫成年后都会拥有一些奇特的新能力,时寸瑾度过波折的成年月,再次见到哥哥时,惊觉自己多了特殊的天赋:影响读取他虫的精神。但运用起来的感觉实在令虫不快,那种放大镜下看毛孔的感觉令他些许反胃。特殊时期顾不了这些,时寸瑾悄悄放出一些神经感知,尝试连上部分阿努什卡的思想。
混乱。
比方才更严重的知觉寒冷瞬间让时寸瑾脸色一白,阿努什卡的神经域怎么会是这样?这位长胜将军精神世界可以用暴乱来形容,好的坏的麻木的混成一团,最后凝结出无机质的冷漠。低等星从未经历过任何精神疏导的雌虫精神世界也不会比这更混乱了!猝不及防的感知涌入时寸瑾的大脑,像一击重锤猛砸而下,刺疼让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与此同时感受到面前的军雌向自己走近了一步。
时寸瑾看向军雌,军雌的行动让光线多照进了一些,室内没那么昏暗了,也照清一些军雌的脸,眉眼锋利,英俊的浓颜系长相,血瞳如刚才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时寸瑾。
如刚才般。
······是不是看太久了?
03
军雌向前走了一步,但也只有一步。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时寸瑾。时寸瑾苦中作乐地庆幸自己成年月后基因似乎又往上跃进了一截,至少不会被高等种的压迫吓到失态。
事态似乎糟到不能再糟,但时寸瑾依旧从中提取出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关键点。
这位阿努什卡将军如外界所传,嗯,气势慑人。但他的精神海混乱不堪,一位联邦英雄不可能没有医疗室为其提供抚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阿努什卡精神状态糟糕到无可救药,传统医疗方式已经无法为他提供足够帮助,战争时期下连月征战又耗费了他太大心神,双重累积下即使非作战状态精神也处于混乱和高压。
二.阿努什卡拒绝足够的精神抚慰。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位将军的恶名和赞誉一样多,加上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也许他的排斥为真。
计划在时寸瑾脑中悄然成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可不可行?阁下把垂到眼前的几缕银发顺好,坐直,开启一场决定未来的谈判。
04
阿努什卡在来的的路上,脑中那点久违泛起的兴趣就已被慢慢浇灭。
有什么好在意?即使是在猫眼外长大,也不会有多大差别。六年时间他见了太多雄虫,从高等A级到嘉年华常客再到电影明星,骄纵和任性刻在骨子里,奇迹和承诺是一纸空谈。
这点预测在见到雄虫那刻霎时被碾为齑粉。
年轻的高等阁下有着一头柔顺的银发。他被养得极好,流水般的银发泛着柔和光芒,长发编成辫子垂落在阁下肩头,一路延伸至膝盖。皮肤白到离谱,昏暗环境下也能看出肤质的细腻光滑,肌莹肉润到勾虫食欲。花瓣般的脸上是一双与发色十分相称的浅色眼睛。
眼睛。阿努什卡恍惚一瞬,这会儿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来此的目的,对面虫的背景。他听到自己心脏的震响,擂鼓一般,下一秒就要挣破皮肉一跃而出,血淋淋地传达自己的激动。眼睛······阿努什卡用卡壳的思维断断续续地拼凑句子,最后也没找到一样能作比之物,第一军总长遨游星海,第一次恨自己在景观星停留时间太过短暂,脑海中每一样东西就算为其作衬都太过廉价。
也许是他愣神时间太长,高等军雌的压迫力并未收住,对面阁下先是抬头,随后脸色一白,按紧自己太阳穴——阿努什卡下意识向前一步——然而阁下很快调整好自己的仪态,坐好,看向他。
接下来该是什么?阿努什卡根据过往的经历猜测,他的心脏依旧震鸣不已,脑子却逐渐冷静。不满?生气?为第一次见面的军雌的冒犯而——
都没有。
高等阁下露出礼貌的微笑,素白手指轻轻点了点对面的椅子。
“晚上好,将军。”
“也许你愿意坐下来谈谈。”
05
阿努什卡动作快于理智,坐在阁下所指的椅子上。这会儿他初见的激动被冲刷下去些许,熟悉的傲慢和冷漠慢慢泛入头脑。
谈什么?要求应有的尊敬和权利?没有阁下会认为自己该被当成阶下囚,更别提高等血脉。但事实就是如此,阿努什卡能预测到罪案遗卵被上报到首都盟和猫眼的结果:好一点,被测出非脑控产物后得到某位大虫物垂怜,作为联姻工具送往哪个家族,后半生在半软禁中度过;坏一点,被秘密送往实验区,成为繁殖工具。
阿努什卡冷漠地审视着雄虫,视线从上扫到下,等待一些幼稚的宣言。
但,也许今天就是意外聚集的日子。
阁下并没有趾高气昂得要求应得到的一切,他始终保持微笑,浅银眼睛折射着明明灭灭的流光。
“你的精神海极为混乱,将军。”
“也许是因为你太久没进抚慰室,也许是缺乏足够的休息,带着这样的精神状态上战场想必并不美妙。剧烈的头痛和焦躁会成为你一天的主色调,单是你能克制这些取得胜利就令虫惊叹。”
“但,没虫该忍耐这些痛苦。”
阁下微微前倾,视线相接,银瞳里映着一抹深红,像流淌在白雪上的鲜血。他的声音带着奇妙的韵律,说出的每个词都像水妖引诱过客坠湖的蜜语。
“我能为你提供足够的精神抚慰,如你所见,虽然没有经过正规测试,我的基因明显是高等。”
“这里是你的领地,掌权者的一言堂,只要你下令,一花一叶一条情报都出不了这颗星球。我愿意给你雄虫能给雌虫的一切,帮助你脱离精神上终日的折磨。即使被发现,也能用自愿为你脱罪。”
“不被任何虫发现、豢养高等阁下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为什么不做呢,将军?”
阿努什卡凝视着雄虫。
雄虫静静地回视,他呼吸平稳,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证实着自己所说一切所言非虚。
但这怎么可能?阿努什卡皱起眉头,阁下厌恶军雌是众所皆知,他们的初见也绝对算不上美妙。即使知道被上报到猫眼可能会有的后果,也不会有一位阁下自愿成为军雌的私有物品。
“你想要什么?”
除非雄虫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也不难认,他的照片本就满星网飞。绝对的地位带来绝对的优势,升为总长后连最厌烦军团派的虫族也对阿努什卡摆出笑脸,想靠追捧从这位元帅身上拿到什么的虫数不胜数。选择他确实是风险最高也机遇最高的好途径,这个雄虫很聪明。这份聪明让他没由来的烦躁,想起首都盟虫谈判桌上的狡猾和斡旋。
即使如此。
阿努什卡意识到自己会答应他。没虫能拒绝这样一双眼睛,他的视线冷漠地流连在雄虫的额头到嘴唇,只属于自己的高等阁下,不错的建议。他见到雄虫的心跳声不同往常,饥饿感至今灼烧着胃腔,催使他把这朵流云吞吃入腹。高塔中的阁下对政场权利还是少了些认知,他不知道即使传出去,也许会有点外交麻烦,但没虫敢真的拦军区元帅。阿努什卡在几个眨眼间想好了未来把雄虫关在基地哪处,至于雄虫想要什么,权利、钱财、社会地位,无所谓,只要他开口,自己就能满足他。
高等阁下微微颤了颤眼睫,他到底太年轻,即使有着远超同龄的镇定,也无法在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下藏住所有心事。
“我需要。”
来了。阿努什卡漫不经心地在脑中过着云端阁下喜欢的一切。
“我需要···你保住我的雌父、兄长和接触过的虫,把他们接到你的星区生活,只要我的存在不暴露,他们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这种搬迁并不难。如果未来猫眼要消除我的过去,我需要你为他们脱罪,改名换姓还是其他手段都可以,保住他们的命。”
“他们抚养我长大,是我仅存的亲人。”
阿努什卡·卡许在这场对谈中第一次感到真正的不解。
就这些?
这是什么要求?
06
会谈持续了半个小时。
高等阁下的交换条件某种角度堪称荒谬,几乎令阿努什卡疑心这位阁下被圈禁式的生活养成了傻子。然而接下来的对谈很快推翻没成型的推测,雄虫仪态满分,谈吐清晰,对合同细节的深层含义解读敏感锐利。他说话干脆利落,好听的声音组成刀刃,剥去了那层首都盟阁下的初印象。如果生在政治场,眼前的雄虫会是极好的合作伙伴。
可惜没有然而,出身决定雄虫注定不能活在阳光下,世道总爱开玩笑,这份果决和魄力最后还是用在了谈判场,所给出的交易品是自己。
···
阿努什卡打开智脑环草拟合同时,时寸瑾悄悄松了口气,对面军雌的兽瞳直到谈合同时才下去,而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解决了忧心已久的大事,时寸瑾心里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消失,连日焦虑的疲惫也悄然涌上,让他微微浸泡在柔软的松弛中。
“名字。”军雌拟定完这份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合同,“你留下的名字沙利叶,是收养你的家族的姓氏,你的本名叫什么?”
时寸瑾沉默。他的名字来自于人类邦交书籍上的一句古语,雌父受其触动,将其凝缩成名字送给他,时寸瑾喜欢这个只被自己、雌父和哥哥所知的名字,而名字也是他的私密地带。
“罪案遗卵所孵化出的所有虫不能有固定的名字,我们的id身份卡必须三个月一换,一切信息都不能在星网上留存。”,时寸瑾婉言推拒。
所幸军雌也没有继续追究:“没有的话,我为你起一个新的。”
军雌的食指敲击桌面,只是片刻,
“德斯蒂尼。”
时寸瑾不在意有个新的称呼,他的本名无法登记在星网,再多一个名字也无所谓:“可以。”
军雌站起身,把存有合同和新身份卡的智脑环推到时寸瑾面前。拿起智脑环就代表交易成立,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充满不确定性、从逃罪者到战利品的未来。时寸瑾静静看着智脑环几秒,将之拿起,戴在左手手腕上。
崭新的黑色皮质军用顶配智脑环,调节性极佳,箍在白皙的手腕上,如同代表着禁锢的刑具。
时寸瑾注意到军雌盯着他手腕多看了一会儿,才拉起黑披风转身离开,走出屋子前又回头,还是刚进门时挡住光那个位置。
“阿努什卡。”
“嗯?”
“叫我的名字,阿努什卡。”
时寸瑾愣住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军雌是在表达自己一直以军衔称呼他的不满。他更喜欢别虫叫他的名字?时寸瑾把这个信息记在心里,为了自己,也为了亲虫,他不介意在得到所求成果后给出更多柔和。
“明天见,阿努什卡。”
中-1
07
时寸瑾度过了安静的一周。
阿努什卡确实很忙,将他接到所辖星区主星后就不见踪影。第一军总长早已圈出自己的领地,领地内的他就是法律的代名词。时寸瑾轻松得到了新的身份id,应他的要求,性别一栏登记的是亚雌,他可以用此id在主星内进行任意活动,当然,海关出行不被包括其中。
时寸瑾从旧家带走了所有的书,阿努什卡知道他对人类书籍感兴趣后,令副官从猫眼和首都盟图书馆又带来了几书架典籍,虫族大多对人类文学不感兴趣,这些典籍有不少甚至是原印本,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恰好有时寸瑾早就想要的冒险小说下半部。
悠闲的生活甚至令他产生错觉,好似变动并未发生,他还是在那颗宜居星上自己小屋里,悠闲地喝茶看书,在战争结束的假日里听哥哥讲星际的故事。时寸瑾给雌父和哥哥报了平安,两虫同样被接到了这片星区的高等星,但与时寸瑾不在同一星球。
第九天的下午,阳光正好,照在雪山上映出一层金色的辉光,时寸瑾多欣赏了一会儿才回家。
刚打开家门,时寸瑾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室内没有开灯,设定好整个白日都播放的纯音乐暂停,安静得诡异——连阿努什卡从亲兵里调来充当守护者的那批军雌都不见了。空气清新循环系统运作,花香和微量消毒水气味中,夹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血腥味。
一切太过不寻常,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敌袭,而另一个····
“阿努什卡?”
像是为了回应他,血腥味猛得加重,直直压过消毒水本就吃力的覆盖,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振翅声,军靴摩擦地毯的细响。
“你在吗?”客厅太大了,声音像来自四面八方,昏暗剥夺感官,时寸瑾费力地摸索寻找灯光开关,往左走到烛台摆饰,摸到花纹墙砖,很好,再往前——
时寸瑾的手猛地停住。
呼吸声响在耳畔,一只手越过左肩,撑在他的身侧。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把他整个虫包了起来。
阿努什卡一直站在他身边!
时寸瑾寒毛倒竖,切身体会了一把恐怖片里鬼就在身后。军雌的夜视能力优秀,阿努什卡在黑暗中也能轻松辨认他每个动作,大概是等了一会儿发现时寸瑾确实找不到自己,耐心丧失干脆直接动手。
不必用天赋感知,时寸瑾都能发现阿努什卡现在的状况不对劲。血腥味浓重得像此处刚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刽子手此刻掐住最后一个幸存者的手腕,将其压在墙上,剥夺对方行动力。时寸瑾在心里默数六十秒,身后的虫没有一丝放开他的意思。
行吧。时寸瑾叹了口气,放柔声音:“阿努什卡,可以先去沙发上吗?我看不到你的脸,我想知道怎样帮你。”
密不透风的黑暗动了下,时寸瑾这才意识到包住他的东西是君主蝶展开的蝶翅。下一秒,失重感突然传来,时寸瑾条件反射挣扎两下,钳制纹丝不动,这才意识到阿努什卡保持捏着他手腕的动作把他抱了起来。
军雌的脚步没一点声音,轻得仿若进入潜伏猎食状态的大型肉食动物。步子却不小,没几步就到了沙发,沙发靠近窗,借着隔着纱帘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时寸瑾总算看清阿努什卡的脸,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为之心惊。血瞳扩散开来,血丝遍布,整只眼睛完全失了“人型”,往兽型转变。感知到他的视线,恢复不回原型的针状瞳猛得闭上。
“睁开。”时寸瑾隔着眼皮按上阿努什卡的眼睛,砗磲珠色的尾勾悄然放出,盘上军雌的脖子。阿努什卡猛得一颤,强行抑制身体神经反应让他呼吸声变得更重。
这是连续作战了几个小时?时寸瑾皱起眉头,身高差让他即使坐在阿努什卡大腿上视线也没法与其平齐,他向上按压两下眼皮,花苞状的尾勾末端打开,露出其中嫩黄色的神经触须,攀附在荷尔蒙素挥发处,尝试往里钻。
······完全没钻动。
战斗状态的军雌身体硬得像铁块,也只有钳制他手腕的左手勉强软化了肌肉。
“深呼吸,深呼吸,放松,都结束了,现在睁开眼睛看着我。”按揉无效,时寸瑾干脆把手敷在阿努什卡脸侧,鼻尖贴着鼻尖,“呼吸。阿努什卡。”
“呼”温热的气流拍打在时寸瑾脸上,像一团无形的毛绒在他脸上磨蹭。
“吸”那点热度转瞬消失,带着细微气流摩擦声。
“很好。呼——吸——不要忍耐,不需要那么谨慎,呼,吸,维持这个节奏,这里没有任何需要你警惕的存在,你出色地执行了所有任务,取得胜利。辉煌的胜利,长官,现在是休息时间,这里只有我,我陪着你。”
神经触须和鳞片一直贴着颈侧摩擦,脸前的呼吸声逐渐缓慢均匀,时寸瑾满意地发现那块皮肤随着肌肉一起软化下去,在阿努什卡表情恢复正常的刹那,神经触须刺破皮肉,钻了进去。
比上次更甚的混乱。也能很好解释阿努什卡的外在表现,这样的精神海根本无法梳理情绪,情绪表达要么激进不受控制,要么尽数压制,刻薄、易躁、冷漠,狂热的战斗分子,时寸瑾心里轻念星网上对阿努什卡的评价,这次他做足了准备,高等血脉给予雄虫魔法般的精神力,让时寸瑾有足够余韵将毛线团梳顺捋直。
做精神疏导时,军雌的情绪显而易见平静下去,如果不是环抱他的手臂还在施力,时寸瑾几乎要认为阿努什卡睡着了。差不多了,时寸瑾再次轻揉阿努什卡眼皮,尝试确认兽瞳是否恢复,同时把神经触须向外撤出。
变故发生在那一秒。
撤出神经触须的一瞬间,一阵力把时寸瑾往后推,他上半身不受控地向后仰倒,后脑撞在沙发扶手位置。不痛,有什么柔韧的东西接住了他,搁在中间充当垫子。随后,惊悚的触感贴上他的颈侧,蛇一般的滑腻,肉体的温热,游蛇在他颈部环绕一周,顺着缝隙钻进抑制环里。
时寸瑾从喉咙里抽出一声气音。蝶终舌头兽化后又长又卷,亚雌舌头无明显倒刺···舌头具有较强的吸附力,因此深受阁下喜爱···2010年蝶种婚育率······生理教科书上的文字盘旋于时寸瑾的脑海,盘在他脖颈上的不是来源于什么亚雌,倒刺触感介于肉与硬物之间,让这条游蛇变得粗糙,在所过之处留下道道红痕。
接下来怎么做?经过一轮疏导,阿努什卡的精神状态不说恢复正常,至少已经能分辨出自己行为和他虫声音。现在制止他,阻遏他,用自己的恐惧和精妙的话术再次清醒军雌的脑子,用适量的反感引出军雌的不满······
成型的计划一个又一个,时寸瑾在快速的思考中完善每一个。
然而。
阁下最后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倒在身后的手臂上,倒在身前的禁锢中。原本按在军雌胸口的手也收了力,虚搭在对方肩头。
游蛇在猎食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短暂的试探后,一路滑行向上,探入蜜谷,勾住比自己孱弱太多的同类。交媾的生物强势方总习惯缠住自己的爱侣,用武力牢牢压制,不给对方一点挣脱的机会,它也不例外,长度的优势在此处体现,即使绞缠住同类的中端到根部,它依旧留有一截可以再往里探,品尝无人触碰的宝地。
时寸瑾短暂地产生错觉,阿努什卡不是在吻他,而是准备把他的舌头直接咬下来吞吃入腹。军雌做这事和分肉一样轻松,而雄虫可没足够的治愈细胞让舌头再生。昏暗、未知和窒息带来恐惧,吻得太深,喉道也为入侵者让道,轻微撑开供开拓的地域。
呼吸不畅降低对时间和动作的感知,时寸瑾有一会儿眼前都有些发昏,求生欲让他拉拽入侵者的衣物,没拽住,有什么冷硬的东西被扯了下来,可能是勋章或是镶了宝石的肩带,不清楚,看不到也感受不出。挣扎有了点效果,压着他的军雌卷回舌头,改成吮吸舌尖的浅吻。
“呼吸,德斯蒂尼。”
耳鬓厮磨间,时寸瑾模模糊糊听到阿努什卡今晚第一句话,什么意思?自己确实呼吸困难···他在模仿刚才的疏导?·······
缺氧让意识昏昏沉沉,时寸瑾并没有思考太多。
···
阿努什卡神志彻底回归时,黄昏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为银色的雄虫镀上一层金辉,世界偏爱他,自然也愿意俯首称臣,把自己化作为珠宝增添色泽的宝光。
年轻将军的恢复力远超他虫,疏导做到一半时,阿努什卡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至于这个吻···阿努什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雄虫显然第一次感受如此深吻,此刻还未完全回神,红晕如窗外红霞般遍布在他的脸侧、颈侧和耳畔,随着呼吸轻颤。阿努什卡注意到德斯蒂尼眼睫上挂着两颗泪珠,让他产生啜饮的欲望。阿努什卡没动,今天可以了,再继续下去雄虫的身体受不住,他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坚守住理智防线。
我陪着你。阿努什卡咀嚼这句话,回忆德斯蒂尼做疏导时覆在他脸侧的手,说话时偶尔相接的鼻尖,坐在自己军裤上时摩擦的触感,每一处都软得不可思议。德斯蒂尼的语调仿若轻柔的安抚,又似郑重的承诺,说话时嘴唇轻启,柔软的舌头在内起伏,那样稳定强大,又脆弱易折。到底是怎样的?他遵循本能去摄取。
德斯蒂尼的抑制环是普通家用规格,考虑到雄虫的耐受度,里边只配了一只轻度抑制剂,现在早已失效,树脂的清香满溢于沙发间,时轻时重。
真是······
比想象中还要好千倍万倍的味道。
08
杰克知道他们的长官近日心情很好。
好到不再终日冷着张脸嗤笑所有谈判对手,危险感都退下去两层。这一改变引来军团内无数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开盘什么消了总长的火气,作战大捷?谈判胜利?猫眼施压减轻?烦不胜烦的各方利益分割会议畏于总长日渐增高的权势不再无休无止拉扯?
杰克对这一切议论眼观鼻鼻观心,他对真相心知肚明,忍到崩溃也不敢往外泄露一句。
总长!你怎么敢啊!那是高等阁下啊,高等!我听都没听过长成那样的雄虫!你真打算当安东尼二世吗,理解安东尼成为安东尼超越安东尼!
没虫知道杰克的痛苦,这种等级的机密内心吐槽下还可以,真泄露出去那是不想活了。在杰克心里骂骂咧咧抱怨到安东尼身上都要纹卡许时,面前办公桌上被递来一个纸卷。其他副官留下一句总长给的后直接离开。
杰克嘴角抽搐,这次又是运送什么?琼瑶冻枝?夜露百合?放满一房间的那种?你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虫事啊,保密到智脑环都不用了直接回归原始纸张传递信息,干脆秘密把猫眼搬来算了。
骂归骂做归做,杰克调整心态,冷静,这都是升迁之路上不值一提的小烦恼。他打开纸卷,长长的纸卷上列着各种物资,从食物到衣饰到装饰,穷侈极奢,应有尽有。随便一样都够普通高等虫富足一生的奇珍异宝写满整张纸,总长用了大心思,每一样都很配那位阁下。
每一样都很配。
···不知道这次去布置房间时,能不能再见一次他。
···
阿努什卡回到城堡时,德斯蒂尼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同时敲击智脑环投射出的电子键盘。德斯蒂尼对文学的热爱超过常虫,即使不能发表也时常一个人写故事。
阁下注意到军雌的到来,露出一个微笑,收起智脑环的电子屏。阿努什卡把披风扔在一边,快步走过去和他接吻。
德斯蒂尼顺从地微微抬头,方便他的深吻。阿努什卡后来才意识到第一次接吻时雄虫身上浮出的红晕并非完全因为经验不足,他太白皙太脆弱,只消一个吻就能让血液循环加快,轻舔喉咙就能逼出几滴窒息的泪珠。
虽然如此,德斯蒂尼基本不会拒绝他,即使喘不过气也只会轻拍军雌的后背,多数时候,那双漂亮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同主人一样安静纵容。
一吻结束,阿努什卡把鼻尖抵在德斯蒂尼鼻尖,吞下雄虫不稳的喘息:“我带来了新的花,摆在了客厅和床头。”
“是吗?这次是什么品种的,上次百合我很喜欢。”雄虫轻轻磨蹭他的鼻梁。
“······”阿努什卡顿了一下,“布达里兰仙女环,五年前绝迹,猫眼都没有多少存货。我旗下的开拓军团新发现的星球未经过任何开发,自然形成的深海里长出了这些装饰花。根据记载,它的气味能令虫族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听起来非常有趣,多谢,阿努什卡。”德斯蒂尼依旧带着那种让虫目眩神迷的微笑,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A+级军雌也一阵眩晕。有什么东西在心脏里生长,初见时那种震颤又来了。
阿努什卡遵循本能再次吻上德斯蒂尼,这次接吻前咬碎了雄虫颈上的抑制环。
09
德斯蒂尼顺从得有些过分了。
接德斯蒂尼回主星的第三个月,阿努什卡在会议的间隙突然想到这件事。如合同中那样,德斯蒂尼为他提供了雄虫能为雌虫提供的几乎一切,精神抚慰,亲密接触和语言劝导,他理智又聪明,无论是日常琐事还是军政决断都能提供实用的意见参考。即使阿努什卡不会把工作带回家,德斯蒂尼也能敏锐察觉到他的细微情感变化,温言劝导他倾诉所思所想。
这样的虫又怎么会甘愿被拘束在高塔里?是他的雌父教导的吗,这种可能让隐秘的不快蔓延进阿努什卡心里,他皱皱眉压下去。别说雄虫,德斯蒂尼乖巧听话的不像活虫了。
阿努什卡久违地打开了一个记录页面。一本简单的日记簿,白底黑字,没多加任何装饰,时间是记录时系统自动标注,零零碎碎装载着阿努什卡从少年时期到现在的部分思绪。他已经很久没往上写任何东西了,上次是······阿努什卡往上撇了眼,扫到一个词汇:奇迹。
奇迹。阿努什卡久违地想起雌父留给他的录音带。雌父为他留下了许多录音,其中阿努什卡最喜欢的一卷这样说:
······我与你的雌父真心相爱,直到最后也从未后悔。而你是我们勇敢爱情的结晶。
阿努什卡,你会是一个奇迹。
奇迹。奇迹。真心相爱的奇迹。
也许是不愉快的遭遇让阿努什卡把录像带随着过去一起埋藏在记忆深处太久,此时再听到这个听过百次千次的词竟一阵愣神。彼时的他对爱情太过陌生,优秀的天赋和本能指引道路,让他对双亲所言深信不疑,更是憧憬双亲之间所创造的奇迹。
如今的阿努什卡也不能完全理解真心相爱是何种感觉,他费劲精力创造的奇迹曾把他割得鲜血淋漓。但谈到爱情,现在的他似乎能摸到一个浅淡的轮廓。
银色的轮廓,带着月光般朦胧的光辉。
阿努什卡又播放了一次那条录音带,之后点开和德斯蒂尼的好友界面,上边挂着几条德斯蒂尼上午发来的语音,简单的日常问候和关心,在阿努什卡说过自己喜欢他的声音后,德斯蒂尼就把文字消息改成了语音。语音里雄虫声音轻缓柔和,含着微微的笑意,让虫听到声音就能想象出他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发出这条消息。
阿努什卡回过神时,口腔一片鲜血淋漓。
舌头险些被咬烂,爆炸的荷尔蒙素充斥办公室,心脏充血膨胀震跳不已,离下个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没一个副官敢来提醒他。
面无表情地点开智脑环,三分钟前副官发来信息,询问长官是否需要推迟下一场会议。撇了一眼日程表,很好,又是无聊的军团派之间的互相拉扯,第三军最近像是闲得发慌,晾个三天也无所谓。他不作解释,发出去一个简单的延后。
阿努什卡展开蝶翼,电子设备都无法记录的眨眼之间,身影消失,办公室内只剩一地碎玻璃。
···
阿努什卡没在阳台和客厅找到德斯蒂尼。现在还是上午,德斯蒂尼应该在室内。他大步往里走,一路摘掉披风、战术眼镜和蓝牙耳机,路过镜面墙时多少想起来该有个好的仪容仪态,整理好军装穗带,让头发又长长了些,梳了个时髦的造型。兽瞳用了三针强效抑制剂才勉强下去,依旧有随时要变回针状的预兆,阿努什卡按压几下未果索性放弃,德斯蒂尼也差不多习惯了。
穿过书房、花房、起居室,阿努什卡在茶厅找到了在看书的德斯蒂尼。
德斯蒂尼显然有些惊讶于他在这个时间回来,但很快合上书本,仰脸对视。想接吻——阿努什卡紧紧盯着那双色泽浅淡的瞳孔,饥饿和食欲燃烧到最高峰。他几步跨过去,德斯蒂尼微微仰头摆出适合亲吻的姿势——阿努什卡在柔软的唇瓣前停留几秒,却少有的没直接吻上去,而是单膝跪下,埋首在德斯蒂尼的大腿上。
德斯蒂尼的动作顿了下,没有询问,他轻柔抚摸着阿努什卡的头发:“怎么了?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争执了吗?”
阿努什卡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睡袍堆压的褶皱中传来:“我很想你。”
“是呢。”抚摸的动作继续,力道和速度都毫无变化。
我······阿努什卡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说起。有一千一万句话想从嗓子眼冒出来,太多太浓稠太压抑的情感倏然找到了爆发口,迫不及待往外跳,结果就是在出口糊成一团。停顿了许久,军雌才缓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的雌父曾经为我留了几卷录像带。”
“我的雌父血统A等,雄父基因等级不高,他们在狂欢节上相遇相识,陷入热恋。当时没人看好他们,悬殊的基因差距往往造成无法弥补的悲剧,拖垮自己和后代。家族想方设法让他们分开。”
阿努什卡停了下,之后的话逐渐流畅。
“我的父母选择私奔,最后双双死在逃亡路上,只留下了一颗虫卵。家族把虫卵带回来孵化,但没人看好这个荒谬爱情故事诞下的结晶,直到我经历发育期,基因跃升为高等种。
我在12岁时收到了雌父留下的礼物,里边是几张内存卡和一把很坚硬的牙刃。我从中知晓双亲的过往。
我的雌父说,我是一个奇迹。”
“我向往这个奇迹。奇迹无法靠能力复刻,星海无涯,爱侣的心脏从出生就被分为两瓣,我要去寻找心脏另一半。”
“德斯蒂尼,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脏就像找到了归属,跳动得几乎要挣破胸腔,我再次倾听雌父留下的录音带时,脑中同时出现了你的身影。我的心脏为你跳动,我很想你。”
“德斯蒂尼,我爱你。”
阿努什卡静静等待了会儿,雄虫不发一言,只是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逐渐放慢。他抬头去看爱侣表情,那只压在后脑的手力度猛得加重,把军雌固定在手与膝间。
雄虫力道大不到哪里去,轻而易举就能挣脱。阿努什卡没有动,他意识到德斯蒂尼情绪不太对。
许久,久到阳光偏移,人造太阳往西转一段,光斑从他们身上跃到房间角落。德斯蒂尼终于开口,声音却和阿努什卡曾经听过的所有语调都不一样。
冷静的,冷淡的,冷漠的。感情从雄虫身上抽离,柔和的辉光不再,珍珠露出他冷硬的内里。
“我六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知道我被司法系统追杀,我知道我的名字和照片不能存在于任何一个能被记录的角落,我知道我的存在会为身边每一个真切爱过我的虫带来灭顶之灾。”
“但我的雌父和兄长并未因此放弃,他们尽职尽责地把我养大,亚雌哥哥为了更好隐藏我的行踪上了战场。
我的三观塑造来源于亲长,他们爱我超越对自己的亲生手足,我愿意为保护他们做任何事。”
“异兽入侵,机甲入境那天,我毫不犹豫选择自我了断。”
军雌触须弹射而起,身体直直往上挣,又在后脑处加重的力道下伏回原处。
“我想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了。被抓到又如何,我的血统至少是A级,猫眼不会怎样,最糟糕的后果是软禁和联姻,如果联姻对象选择正确,还有机会争新的出路。”
“但亲人没有我的好运。他们会死,马上死,死在寂寂无名的角落,身份id被覆盖,军团信息被抹消,世间再无任何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我早就留了全套后路,自杀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死后清理尸体,喷洒上过量的空气清新剂,血肉回归泥土和海洋,沙利叶家族从未有我这号虫存在。”
“······准备实施那天,我的哥哥抓着我的手,他跪在我面前,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狼狈。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我这才意识到他们早就预想到这个计划。我的哥哥说,如果我自杀,他和雌父会马上步我的后尘,到时候大不了骨灰撒一起,还是一家虫。”
“多好笑。爱让我勇敢,也绊住我的手脚。我最后没有动手,他们是认真的,如果我动一下,哥哥会先死在我面前。”
“爱是什么呢,你明白吗,第一军总长,最年轻的元帅,战无不胜的将军。”
压制的力度消失,阿努什卡抬头望去,德斯蒂尼的眼中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潮汐后的宇宙,千万年的时间沉淀在里边,风暴曾席卷而过,最后却也只会化为虚无。
“我们相遇于动荡,开始于交易,持续于强权。你没有尝试过尊重我,傲慢藏在你的眼睛和牙齿里,你不曾克制。”
“将军,你现在要和我谈爱呀?”
中-2
10
时寸瑾添置完日用品后,坐电梯上了顶楼。他买了一身衣服和几条款式简单的发带,顶楼做了半开放装修,时寸瑾在矮围栏前静站,远眺黄昏下的雪景。忽而风吹拂而过,挑起垂在手腕上的一条发带,将其飘飘摇摇带往风中,时寸瑾向着围墙快走几步,抬手去抓那条不安分的小东西。
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他走到危险地带前精准抓握住发带,将其扯回。黑影在时寸瑾面前站定,沉默地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双手将发带递到时寸瑾身前。时寸瑾将其挑起,在黑影消失那一瞬小幅度地回头,果不其然在隐蔽处看到几片还没完全消失的衣角。
时寸瑾从唇间挑出一声嗤笑。
护卫数量又增多了。阿努什卡到底要派多少人来看着他才安心?那场不愉快的谈话最终以沉默结束,阿努什卡僵硬地伏在他的腿上,像尊被石化的雕像。在时寸瑾动了动手指,准备说下一句话时,军雌猛地起身,黑色蝶翼一绽而出,眨眼间便从茶厅消失。
噢,真少见,怕是最得信任的副官也没见过总长这般逃避什么的样子。时寸瑾冷冷看着阿努什卡消失的地方,喝茶的心思被剧变搅弄得完全消失,他把没动几口的茶杯放回桌面上,转身回了书房。
阿努什卡从那天起彻底消失,好似已经离开了主星,但每天客厅和卧室里更换的鲜花告知着这位总长从未走远,最优秀的家政机器人也没法完全避开时寸瑾的视线和耳朵换花。明明就在附近,却不肯出来见他,什么意思?时寸瑾尝试几次抓出家里的鬼影,未果,干脆不再去关注,全当对方不存在。
说出那些话是有些冲动成分,但即使再来一次,他的回答也不会变多少。阿努什卡突如其来的示爱只令时寸瑾感到荒谬,一纸契约下成型的畸形关系,全然不顾他窒息往里探的舌头,每次抚慰都会留下的遍布全身青青紫紫的淤痕······阿努什卡称这些为爱?那爱这种情感也太可怕了。
为了自己的亲人的安全,他可以扮演最温柔的抚慰者,最优秀的对谈虫,最无微不至的枕边人,但独独不能是最贴心的爱侣。时寸瑾有着自己的准则,他当然可以顺着阿努什卡的话往下说,给一些甜言蜜语,换取更多权益和自由。但不行,万千情感里,唯有爱最难扮演,他的嘴唇可以诉说爱,眼睛却流淌不出一丝蜜意,敏锐的高等军雌很快就能发觉,到时候情况只会更难处理。
时寸瑾找到了暗处的守护者,也不再待在商场浪费时间。会谈破裂到现在只过了一周,他的出行范围就被缩小了五分之一,影子中的军雌多了三倍,海关的巡逻人手都新增了一批。自己难道还会因为拒绝一场求爱而悲伤自尽,或者全然忘记自身处境非要钻空子离开主星?先不说这周围大片星域都是阿努什卡的领地,他往哪里飞都会三十分钟内被抓回去;他难道——时寸瑾少见的都有些无语了——他的确讲过自己做了详细的自毁计划,但那只用来应对没有第二个选项的紧急时刻,时寸瑾本虫没有任何自杀倾向,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计划呢。
雌父和哥哥的安危确实令他忧心,但哪怕只是为了更好地牵制他,阿努什卡也不会直接对其下手。时寸瑾还是不放心,这段时间每天都会与雌父和哥哥通一个短视频,确保两虫安全无忧,且对主星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鲜花又换了一批,其中部分能看出是刚被采摘而下,一路加急送来,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布达里兰仙女环确实曼妙奇异,不提令时寸瑾不快的绝对控制关系,他对阿努什卡送来的礼物非常满意。至于拒收礼物,摔打踢闹这种发泄情绪来要求交流的行为,时寸瑾想都没想过,这种小孩子行径被完全排除在他的行为模式外。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阿努什卡总不会一直消失——真那样也不错,但显然不可能。再次见面,如何衔接上这破碎的一环,来让局势回到自己控制中呢。时寸瑾轻叩智脑环,新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11
第一军总部一片死寂。
没虫敢发出三十分贝以上的声音,恨不得直接当场种族大统一整合不同种间的特殊交流方式,实现白噪音沟通无阻碍。呼啸而来的异兽潮汐也只能加速这群高等精英军雌的血液流速和杀欲,而此时楼上办公室内的存在却让他们噤若寒蝉,只怕谁变成出头虫被长官一翅膀断头。
···
阿努什卡无比烦躁。
这种烦躁让他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感情波动都被衬托得像个笑话,愤怒、焦躁和迷茫杂糅在一起,汇聚而成的火焰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烧着。阿努什卡深呼吸两次,没什么用,高等雄虫精神抚慰效果实在太好,三个月的疗愈消除了他近半神经问题,现如今他只能清醒地感受着情绪过度起伏带来的刺痛。
抑制环被甩在一边,战战兢兢的副官们直接搬离了这层,为尊敬的长官设置遍布整层楼的荷尔蒙阻隔器。科研部那些虫年年烧着大笔金卢研制出的东西都是垃圾吗?环内配置的针剂打空了也没半点用。
阿努什卡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整个办公室最后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坐下,头枕在靠背上。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脑内一片空白,又过一会儿变为火山喷发,混乱的情绪淹没理智。
德斯蒂尼说他不懂爱。德斯蒂尼说他缺乏尊重。德斯蒂尼好像生气了,又好像只是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就是这点——愤怒的火苗窜上来,瞬间被冷水兜头浇灭。让阿努什卡最无法忍受的是德斯蒂尼的平静,像是看穿了眼前的军雌并对其失望透顶,根本懒得给出足够情绪反馈。
德斯蒂尼有在生气自己麾下战队占领那颗宜居星,找到并带走他吗?理智告诉阿努什卡答案为否,雄虫从不因意外迁怒。那他为什么那样冷漠,自己哪点做得不好?
无数个问题环绕着阿努什卡,每一个问题都难以作答。又顺了一遍所有疑惑,阿努什卡终于短暂放下思考。算了,总能解决的。
现在先想想···怎样让德斯蒂尼高兴些,至少别再用那种眼神看他,否则阿努什卡不确定自己会做出点什么。送东西好了,德斯蒂尼会喜欢什么?高等星?让他出去太危险,可以送给他的雌父,他很在意雌父和兄长。
思及此,阿努什卡又开始焦躁,他清晰地、明确的、再一次地意识到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德斯蒂尼可能重视任何一个他过去亲密接触的虫超过这位站在种族顶尖的年轻元帅。足够强大,足够有权势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这条定理在雄虫面前完全失了效,规则被颠覆,阿努什卡竟一时丧失行动方向。
先去和德斯蒂尼谈谈。军团长终于放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和愁云满面的下属们,给副官发出撤销夜间所有待办事项的指示后离开总部大楼。
阿努什卡预测过无数再见时德斯蒂尼的反应。
可能会生气,眉头蹙起,雪白的耳侧显出几条毛细血管,昭示主人的不满。
可能会冷淡,看也不看来者,全当对面的虫根本不存在。
可能会谈判,要求补偿,拿到更多的权益来作为抵消负面情绪的补偿。
可能会······
阿努什卡构思着每一种反应的应对方式,以往到了正门前他已经开始解披风,从各处寻找雄虫的身影,此时脚步却无比沉重,每一步都压着沉甸甸的思绪。要什么都可以,除了离开主星,哪怕德斯蒂尼现在要求他去占领猫眼他都会去。
走过拐角,阿努什卡脚步倏地顿住。
德斯蒂尼坐在客厅沙发正中间,双手交握置于膝头,面前茶桌上摆着两只茶杯。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军雌的到来和即将发生的谈话,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可真糟糕,阿努什卡还没预演完所有情况,他甚至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他们经常在这张沙发上接吻。
阁下抬头看来,阿努什卡对上视线,他等待着——
“晚上好。”德斯蒂尼说,那种轻柔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语气中带着和缓的愉快,“今晚没有其他公务吗?能久违地睡个好觉呢。”
阿努什卡彻底站定不动了。
什么意思?有几秒,阿努什卡只一动不动地盯着雄虫。
阁下提起茶壶把杯中各倒入一半清茶,倒好后发现军雌还站在原地,眉眼弯弯,这次连眼睛都在笑了:“怎么站着不动?今天也很辛苦吧,来喝杯茶,让我仔细看看你。”
阿努什卡依旧没任何动作,他的视线从雄虫转到茶杯,再转回雄虫身上,终于明白现况:
德斯蒂尼在暗示他撕掉那一页。
温和的问候,体贴的关心,冒着热气的茶水,一切都如那场谈话发生前的日常。
没有争吵,没有否决,没有求爱,德斯蒂尼轻描淡写地涂白让阿努什卡痛苦了七天的争执,用和往常无异的动作告诉他:
不必再烦恼,就当一切不存在吧。让钟表倒转,把我们带回原地,继续在这场由交易构建起的舞台上舞蹈,我依旧会给你承诺中的一切,何必执着呢。
阿努什卡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阁下也没有继续询问,他轻轻打理自己的银色长发,那头柔软似流银、让阿努什卡深深着迷的银发今日柔顺地披散开来,只在后脑处扎了两条细辫,点缀以珍珠作装饰。珍珠与银发光泽相近,在灯下反射的却是暖色的辉光,这些饰品来自阿努什卡猎得的一批新品种异兽,单眼无耳,体液里流淌着剧毒,浑身坚硬超过高密度合金,唯有眼侧缀有两颗流光溢彩的珍珠。
这批异兽出现于阿努什卡辖区,不到四个小时就被彻底清剿,阿努什卡亲手把珍珠一颗颗剥下来交给礼仪官做了饰品,独一无二,只存储在一军元帅辖区主星主城主卧,成为珠宝盒小小一角。
强大与脆弱,冷漠与温柔。从异兽身上剥出的珍珠也不敌阁下银发半分光辉,正如阿努什卡于星际战场战无不胜,却被面前的存在打乱所有行动和理智。
终于,军雌动了。他迈步平稳,每一步间隔完全相同,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施力迹象,只有无声开裂的特殊材质地砖给出隐晦暗示。他没有坐进为这次见面准备好的另一张沙发,而是走到阁下身边,单膝抵在阁下大腿边,并未兽化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柔软的面颊。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阁下微微抬起脸,手优雅地撑在军雌膝盖上,眼睫垂下,等待一个落下的吻。
阿努什卡没有落吻。他掐着阁下的下巴,拇指中指抵在脸颊上,慢动作般将阁下慢慢放倒在沙发上。片刻后,柔软诡异的触感碰上颈侧,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重吻,像是打标记的原始森林肉食动物,先用眼睛和鼻子蹭,之后留下自己的记号。每一个吻都烙下治疗喷雾不辅助情况下一整天都消不掉的吻痕,随着阁下并无反抗的轻颤从脖颈攀升到耳侧。
吻爬升到了耳垂,那处薄软的皮肉得到了更多照顾,被犬齿叼起来轻轻厮磨。
雄虫忍耐着,压下所有不适和条件反射,予取予求毫无限度地给出能让所有虫发疯的甘露和甜蜜。
直到耳朵上的磨蹭彻底消失。
军雌掐着他的脸,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语。
“不可能。”
“回不去了,德斯蒂尼。”
阿努什卡如愿以偿得到了德斯蒂尼的情绪。怀中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偏头,眼中带着微微燃起的的怒火和不可置信。他们靠得太近了,阿努什卡所有感知都放到最大,德斯蒂尼眼睫每一下颤动、嘴唇每一次微启、胸口每一次起伏都被他收入眼中耳中。于是他知道,德斯蒂尼在试图压下起伏的情绪。
“阿努什卡,我们需要再谈谈。感情关系存在很多种,不必···”
话说至一半就被打断,以最原始的方式。阿努什卡舔舐轻咬雄虫的下唇,舌头往里探又回卷,阻遏所有将要发出的声音。
“我只要这个。”
像是面纱脱落,那层伪装彻底从雄虫身上褪去。德斯蒂尼冷漠地看着压在身上的军雌:“我不可能如你所想地爱你。真是傲慢,将军。”
“无所谓。”阿努什卡看着德斯蒂尼有些陌生的模样,心中竟久违感到轻松,对,就是这样。
发出的声音因为喉部肌肉痉挛有些沙哑:“你不是很擅长演出吗。”
“继续这场骗局。”
“想要什么作为报酬都可以,我有实力延长这个骗局至我生命尽头。”
第一次,阿努什卡受到明确的反抗与用力的拒绝,恼怒点亮德斯蒂尼的脸颊眼睛,让一切熠熠生辉且鲜活。尾勾悄然放出攀附而上,德斯蒂尼大概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这只是精神不稳下的一场失控。
但阿努什卡很冷静,这些天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冷静了,他毫不犹豫握住尾勾,在手腕上盘旋一圈后捏上尾端,将砗磲珠色的漂亮尾勾控制在股掌之间。
三个月的相处十数次的精神抚慰,阿努什卡太了解这具身体。即使德斯蒂尼用推拽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也无动于衷,在不有意让着对方前提下,雄虫和雌虫的体质差距是不可跨越的天堑。兽化舌头挣开唇瓣滑了进去,很快传来尖锐的刺痛,德斯蒂尼咬了他的舌头,用全力的咬法。
A+级雌虫的自愈因子高到难以想象,舌头很快长出新肉彼此黏连,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恢复如初。粗糙的游蛇向里滑动,吮吸刮蹭每一处,口腔和喉道内的软肉违背主人意愿欢迎熟客,被侵略得干干净净。
阿努什卡吞下德斯蒂尼好的坏的所有反馈,戴着军制手套的手摩擦把玩着尾勾软鳞片,从尖端下滑到根部。接吻间隙他贴着德斯蒂尼的脸给出忠告:“别忍着,发出点声音,我考虑快点结束。”
德斯蒂尼气恼地盯着他,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马上因为看准时机滑进来的舌头消音。不多时,整具身体彻底软下去,奶油融化开来,蒸腾出更多树脂香气,甜蜜诱人。
德斯蒂尼确实很容易脸红,激动的情绪让他整个虫染上更多颜色,连眼角染上两抹艳丽。是因为哭了?还是忍得太厉害?阿努什卡漫不经心地想,除了无法控制的那些断断续续呻吟喘息,德斯蒂尼硬是一句长调都没发出来,黏腻的声音被他堵进自己喉口,如果不是阿努什卡的唇舌手指阻碍,雄虫绝对会为了不发声咬烂自己下唇,在忍耐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
德斯蒂尼身体脱力了,本来挣扎推拒军雌的双臂软绵绵搭在对方后背上,随着军雌身体起伏轻轻摇晃。
有种相爱的错觉。
12
猫眼近期连日开会。
大大小小的会议参与人员时有变动,中心主题却只有一个。
作为猫眼最平易近人的礼仪官,戈贝利尔几乎每场会议都得到邀请。此时他坐在主位右侧下手第一位,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桌下指甲漆黑的手轻轻摩挲银制挂坠。
会议上争吵无数,戈贝利尔不发一言,只担任稳定场面的中立派。而每个虫脑子里在思索谋划着什么,就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阿努什卡·卡许是故意的。
戈贝利尔不必细思就能得出这个答案。军团派的信息网密不透风,又是此等爆出去能引发星际风波的重要机密,如果没有阿努什卡的授意,这则消息再过十年也传不出一句风声。从隐匿坐标的偏远星区带回一位高等阁下却不上报,私自豢养数月,却又故意把这则消息泄出一个边角,带出更多引人遐想的部分,阿努什卡想做什么?
会议上不乏有虫义愤填膺扬言要立马声讨无法无天的年轻军雌,阻止此等泯灭良知的暴行,解救···带回传闻中的高等阁下。声势浩大,但每一个虫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计划的细节点,谁去执行?怎样执行?执行后如何判罪?
和平时期没虫想惹阿努什卡,战乱时期没虫敢惹阿努什卡。作战胜利率百分之百,不到三十就夺得总长之位,圈出大片各虫辖区,辖区内异兽潮汐无论大中小型剿灭时间没一个超过12h,星能源收割者,活着的死神。
之前这位总长和猫眼眼珠子大闹一场,致使对方过度焦虑重病卧床尚且没虫敢说什么,更何况现在还是一位不知具体基因等级的高等阁下。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倘若这位阁下与阿努什卡相识于某个嘉年华,之后被带走私养,他们可以用舆论和道德施压,先从常胜将军身上削下几层令虫垂涎不已的权势财富,之后再商讨具体的和阁下接触计划。
但这位阁下一切信息都是未知,没被登记在星网的雄虫——只剩下一个可能。
1980案的罪卵。
一位阁下最多连带一个家族,而这场被压封在保密档案里的大案涉及到几乎半个首都盟,阿努什卡在此时放出消息暗示阁下背景,目的无法推测,难怪这些虫如此惊慌。
戈贝利尔足够了解阿努什卡。
他从多年前就开始观察这位超新星,却不是因为恐怖的晋升速度和数不清的功勋章,而是为那被卡许家族视为耻辱的过去。低等雄虫和高等雌虫为爱结合,私奔逃亡,双双死在路上,多荒谬多感虫的爱情故事。
而他们的遗卵,不被任何虫看好的阿努什卡·卡许,却成了一个奇迹。闪耀的光背后是阴暗的影,阿努什卡越功勋赫赫,就越显出卡许家族逼死亲虫及其伴侣的荒唐。A+级血脉像一记迟来的响亮的耳光,告知着所有大家长:看,我们是真心相爱。
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阿努什卡性格偏执极端,追求与父母相同的真爱奇迹。戈贝利尔也正是利用这点编织计划,抹平自己年少时唯一的遗憾。
而在计划即将走向最终点的关键时刻,却横插进这样一颗搅乱整个棋局的棋子,不知名雄虫掀翻棋盘,打乱戈贝利尔精心布局的一切。
然而······
戈贝利尔不生气。
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情绪的稳定,他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丝毫被搅局的不快。阿努什卡可不是什么好交易的虫,瓦伦丁直到上个月身体才恢复,现在听到阿努什卡的名字还是控制不住战栗。
没有心的怪物,畸形扭曲的战斗机器,戈贝利尔斟酌着瓦伦丁精神崩溃时反复的几个词汇,再次去整合阿努什卡的具体性格特征。
显而易见,与这位元帅合作的前置条件高到几乎无虫能拿得出手。而让这样的虫去主动揭开首都盟和猫眼的遮羞布,你又给出了什么呢?
真聪明啊。1980年的罪卵···戈贝利尔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端坐在桌前,不言不语。
13
湿答答的水声响在床头,时不时转化为唇舌相抵时挤出的闷闷哼声。
德斯蒂尼左手虚握两把又张开,这只手被捏着手腕按在床上,禁锢到动弹不得。手边落了两本书,在远处床下随意扔着外套、战术墨镜、蓝牙耳机、一只军制手套和一条纯白绣金边的发带。
长时间接吻的最后,雄虫躺在床上喘息换气,努力无视还压在下唇舐去体液的兽舌。军雌处理干净,下床去找外套,从内侧暗袋里抽出一支修复喷雾。
阿努什卡用泵嘴轻碰德斯蒂尼唇缝,雄虫没力气再和他计较,张嘴露出一截粉舌。成分昂贵到不在市面上进行买卖的修复液快速疗愈了舌根的发肿和颈侧淤青,活血因子给疲惫的神经注入一些活力。
德斯蒂尼恢复过来后第一个动作是和为他涂了药的军雌拉开距离,拽过旁边被子,抱着书往大床靠墙方向缩。
“脚踝。”阿努什卡晃晃喷雾。
德斯蒂尼僵硬了下,把被子拉开一个角。
涂药全部结束,阿努什卡准备离开,休息时间不多,近日潮汐又起,异兽进行新一轮反扑,他十分钟后就要赶赴新的战场。
德斯蒂尼比他预想中镇静,镇静太多,最出色的医生也没从雄虫身上发现一点问题。即使如此,阿努什卡还是从猫眼要了一批疗效最好的各类雄虫专用药剂,引来猫眼新一轮愤怒和试探,阿努什卡懒得理睬这群只会叫嚣的虫,把副官扔下继续谈判,带着药剂回了主星。
没有哭泣吵闹、争执谈判,甚至没有以自己作为威胁——这个可能让阿努什卡呼吸一滞。如果德斯蒂尼真的威胁该怎样解决?阿努什卡想不出一个完美答案,雄虫太过脆弱,他又承受不起任何失误。
更高的权势地位。阿努什卡只能顺着根深蒂固的思路去思考,高到四区对他毫无办法,就算德斯蒂尼忍受不了孤独,不得不将雄虫送到猫眼,他也可以拿到权限监视露宫和每个与德斯蒂尼接触过的虫族。
阿努什卡侧头看去。德斯蒂尼坐在床内侧看书,壁画上的提灯天使播撒光芒,柔光映在他的侧脸,雄虫永远那样安静美丽。
——想把他禁足在城堡,想在床四侧装上花苞状的金栏,想把他永永远远锁在只有自己视线能到达的地方。
阿努什卡压下心中的暴戾。
最开始的剧烈反抗后,德斯蒂尼又小小尝试了一次,发现毫无成效甚至进一步激起军雌的控制行为后就彻底放弃。同时放弃的是语言交流,德斯蒂尼不再说话,接吻时轻轻移开目光,转向身前的天花板或墙壁。
他只出了一次门,发现安保进一步加强后就回了城堡,接下来一周没再离开。德斯蒂尼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安安静静待在城堡里,像柜子里精致华贵的洋娃娃。阿努什卡见过这种虫型收藏品,猫眼一位阁下对此兴趣颇深,他过去只觉得无聊,如今却能理解些许。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曾经设想过的方向发展,德斯蒂尼好好的待在他的领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哪里不对劲,过往占有欲和控制欲被满足的愉快没有涌现,阿努什卡少有的有些无措。
“我的热期在一月。”烦躁涌上心头,不知出于何种想法,阿努什卡在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
雄虫终于有了点反应,纤长手指捏紧书页——很快松开,德斯蒂尼非常爱惜他的书。眼睫上挑,银色眼睛久违地与军雌对视。
今天近十一月中旬,在人类的书籍中,无法掌管天气和自然规律时,人们把这个日子称为立冬。
中-3
14
时寸瑾非常冷静。
说来令虫难以置信,他刚经历了争执、囚禁、强制性亲密接触,身世阴云本就挥之不去,物质上唯一能依赖的虫还是情绪不稳定的高危分子,时寸瑾相信阿努什卡如果想,把他拆开用不了一秒,其中一半时间在思考怎么拆比较美观。
但时寸瑾完全没有惊慌失措。阿努什卡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时他确实受到了些惊吓,但也就那一会儿。时寸瑾性格谨慎,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身负秘密让他难以相信他虫,做任何事前都计划好一套完整方案,即使事情真的脱轨,他也有能力利用现有条件把一切掰到理想方向。
继续演戏只是planA,字母表有二十六个字母,时寸瑾计划有BCDEF分支。失败了就试下一个,他唯一的担忧是雌父和兄长,阿努什卡不至于立刻对他们下手,那还能糟到哪里去?
更何况——
时寸瑾打开智脑环,点开一个消息框。发信者id和头像都是初始状态,发过来的信息只有一条。一张照片。
猫眼露宫的照片。
时寸瑾发过去一个问号,对方立刻回了一长段,附带几张认证证件。
省去繁琐的社交用语和官腔,消息传达的意思很简单:我是猫眼的礼仪官,这条消息以特殊保密方式传输,不用担心被阿努什卡发现。猫眼很重视你,扣1助你回家。
听起来很美好,时机也掐得正好,如果是一位不谙世事的高塔公主,此刻恐怕要感激涕零了,天呐,猫眼不愧是雄虫保护机构的最前线,太懂雪中送炭了。
但时寸瑾不是真正的高塔公主。他的雌父曾就职于猫眼法庭,时常和首都盟打交道;他的兄长参军成为军雌,每次回来都会和他抱怨那群烦虫的官腔混蛋。
猫眼怎么可能只有好心,先不提他的存在怎么泄露出去的——一个等级未知家世背景为零的雄虫,哪来那么多价值让猫眼和武装军权顶点的金发死神阿努什卡·卡许对着干?
时寸瑾只花了十秒剃掉话语中所有嘘寒问暖,假话,没用。剩下的就是有效信息了:里应外合,带你回猫眼。
回猫眼。没有说回去的后续,也没有询问他的身世,一个雄虫怎么突然出现在第一军总长辖区,且没有进行任何登记。时寸瑾琢磨着话中的语言陷阱,由此做出推测。
有多重可能。一,泄露出去的信息不仅提及他的性别和被软禁状态,也讲了这个雄虫对阿努什卡的重要性。阿努什卡能带来的利益资源太多了,抓住常胜将军软肋的诱惑即使伴随着高风险,也有无数虫前赴后继。
二,他的身世还藏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这份秘密伴随高威胁或高利益,亦或两者皆有,某位大虫物运转手段说服其他虫带走他,先一步控制住高危炸弹。
时寸瑾思考一会儿,又开始头痛了。出身,出身,天知道出身给他带来了多大麻烦,呱呱落地天崩开局是吧,投胎的只需要随便一扔,降生虫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但无论如何,这是现如今时寸瑾能抓住的一条新路线。他预设好各种可能,思索片刻,开始写回信。
15
智脑环发出两声脆响。
礼仪长的身影骤然定在原地。仆从往前走几步才意识到礼仪长没有继续前进,回头时银发雌虫脸色平静。
“推掉接下来的会议。替我向琼斯议员致歉。”
仆从有些困惑,礼仪长素来严谨尊礼,每天行程安排紧密,鲜少会因为个虫私事耽误工作。但他们没有询问的资格,只能低头应是,脚步匆匆赶往会议室,为礼仪长的突然失约料后。
戈贝利尔·贝林在仆从离开后才恢复呼吸。一根一根的血管随着急速奔流的血液狰狞凸起,像钻进礼仪长皮肉的蠕虫。诡异的是,戈贝利尔的表情依旧那样平静,那副温和淡然的面具缝在他脸上,挡住内里所有思绪。
戈贝利尔离开花园走向小道,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居所。直到进门,面具才从脸上撕下,雌虫兽瞳竖起,点开智脑环特关聊天框。即使是在只有自己一个的室内,他也开了防窥模式。
只是一眼——触须也直直炸起,黑指甲陷进皮肉,深至见骨。
“呵呵。”戈贝利尔笑了起来,笑声还是往日般柔和,音调却越来越高,“呵呵,呵呵。坏孩子。”
匿名用户发来的照片同样只有一张。戈贝利尔与对面的雄虫打了两天太极,终于意识到对手的聪慧甚至超过他本来的预想,给出真实有价值的情报才换来了这条消息。
照片中只有手背和半截手腕。肤色白皙,色泽细腻,看不出任何劳作迹象。拍摄时开了屏蔽,手腕附近的背景模糊,只隐隐显出一个银色色块。
1980年。银发。戈贝利尔静静看了照片许久,久到他没有兽化的手指陷进特殊合金所制桌面,挤压得鲜血淋漓也不曾察觉。终于,他点击保存,退出照片放大。随着照片而来的信息
短短四个字:
【等价交换。】
这是在暗讽他没有给全信息了。戈贝利尔颇感兴趣地点点光屏上那四个字,真敏锐。雄虫要猫眼会议内幕,他要雄虫一段视频,双方现在确实进行了“等价交换”。
想要拿到更有价值的信息去确认猜想,恐怕自己也只能倒些真料。戈贝利尔斟酌片刻,从文件库解开两个指纹虹膜认证文件,在对话框中输入文字。
16
阿努什卡公务繁忙。
德斯蒂尼态度软化了些,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至少愿意和他说几句话。这个好讯息冲散了一些阿努什卡内心的阴霾,之前送礼物的想法又冒上来。
在他把那张列着能让任何一个虫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清单放到德斯蒂尼面前时,雄虫只是简单扫了眼,把茶杯扣回茶碟上。
“将军,别用这些小把戏了。”
德斯蒂尼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好像真的对这种反复感到厌烦。阿努什卡那种没来源的焦躁又升起来了,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没用亲虫的安慰做威胁,只是送些礼物也不行?
到底对哪一处不满,为什么不告诉他?
德斯蒂尼对这些内心的波涛汹涌毫无所觉,他摇摇杯底最后一层茶,一副对一切感到索然无味的模样。
阿努什卡又想吻他了,把雄虫推倒在桌子上,就在这里吻到他喉咙鼓起呼吸困难,生理盖过心理,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献出身体反应和情绪。他也确实准备这样做,军雌五指压在桌子上,身体前探——
德斯蒂尼突然抬头。
浅色的瞳孔清晰映出面前的一切,装着蜜意时一个眼神就能倾诉千言万语,冷起来凝着千万年的寒冰。阿努什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兽瞳,德斯蒂尼面无表情,像是早就看穿他想做的一切,但依旧平静。
阿努什卡动了动食指,手慢慢地,慢慢地收了回去。
···
这也是他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参加见鬼的救援。第六军伺候法庭终于伺候成废物了?这种程度也需要求助?阿努什卡看到消息第一秒就眉头紧皱,一句嘲笑还没发出去就被雄虫的轻叹打断。
“去吧,将军。”
“在这里空耗时间也毫无意义,去做些有用的事。”
领主兽的头颅早已被黑战神砸烂,失去领主号令,异兽群溃不成军,彻底清理完只是时间问题。阿努什卡习惯性扫视异兽,从中寻找是否有皮毛骨节特殊的存在,带回去为德斯蒂尼做一件新披风。主星气候模拟分了四季,到这个时间空气会稍凉些。
第八军这次给出的报酬足够丰厚,原协议就出价不菲,还被不爽的元帅又填上了几条不平等条约,交接时第八军总长黑得像钢板,死死压住军帽才控制住触须不直立。
就收益来说还可以。阿努什卡拨了拨合同,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焦躁被暂时压下,总长恢复了往日的审视和傲慢。这次倒是够大方。
随手将合同发给副官留档,阿努什卡心中冒出一丝对不合理之处的敏锐察觉,却又很快消失。
···
阿努什卡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异常在他脑中一划而过,一次留不下什么痕迹,次数多了,这位敏锐的军总长拧起眉头。
太不对了,往常只是察觉一丝异常,他就会迅速排查近期所有经手事件,阿努什卡相信自己的直觉,知觉也多次帮助他。然而这次,他的大脑像是自动屏蔽了所有知觉波动,在他不曾发现时悄悄滤去一些信息。
近期都发生了什么?征战,开会,找德斯蒂尼,德斯蒂尼需要一批新药帮助他治愈成年期没有亲长血液调配的营养液所落下的发育后遗症,所以放行了猫眼医疗舰队。
阿努什卡顿住。
寒毛几乎在瞬间炸起——德斯蒂尼没有经过任何等级测试和基因比对,猫眼去哪里找他的双亲?他一直清楚猫眼对德斯蒂尼虎视眈眈,又怎么会轻易放行?
德斯蒂尼现在应该在接受治疗,他为什么不在德斯蒂尼身边?
最重要的,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一切的不对劲?
有什么干扰了自己的大脑。
阿努什卡久违地,感受到了新型异兽潮汐都不曾带来的毛骨悚然。德斯蒂尼有他不清楚的能力,能影响他的思维,屏蔽感知干扰判断。那为什么之前从来没用过,还是用了但他没发现?
“去吧,将军。”
话语在他脑中响起,音调却不是他记忆中那般,阿努什卡手不受控制化为指爪陷进操控台。再明确不过的心理暗示。
德斯蒂尼等级比他们每一个虫想象中都高,高到难以相信的地步。阿努什卡清晰意识到事情眼中脱轨,他拍击操控台,险些把操作台再拍出一个大洞。
无论是什么,无论是何种干扰,来得及,现在还来得及。
武力不可颠覆,结果才是一切。之前如何都不重要,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找到德斯蒂尼。
再次把他带回去。
17
时寸瑾在等待。
身边雌虫询问了两次,他依旧没有下令关舱门启航。
“阁下,如果继续停留在此处,阿努什卡返回后我们会有些麻烦。”雌虫提醒,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他们这次出行被下的指令只有两条,一,绝对服从德斯蒂尼·沙利叶的所有命令;二,保护德斯蒂尼·沙利叶安全,不惜一切代价。而在其中,第一条优先度高于第二条。
阁下只是摇了摇头,看着舱门外小小一片天空:“走不了的。”
走不了?雌虫心中有些困惑,此次出行做了完善准备,备选方案无数,掐准时间及时带走阁下,误差可能极小。再者,作为高位指挥官,他知道面前的阁下也参与了计划制定,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走不了,为什么有这次行动?
阁下没有义务为他们做解释。但雄虫仍抬手,点了点天空。
雌虫抬头,短暂地辨认后——
雌虫触须遽然炸起!武装肌抽动,骨节响起备战的噼里啪啦声。一瞬间,雌虫不顾在阁下面前需保持的良好仪态,以最高速度进入备战状态。
他在天空中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个黑点刚开始很小,在天空中不显眼到难以辨认,转瞬间增大、增大、再增大。
雌虫身体冰凉,自己都不曾察觉间,冷汗浸透后背。
指挥官尽全力保持声音的镇定:“我需要去处理一些紧急公务,请原谅,阁下。”
阁下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想做什么,他只是盯着天空中的黑点,在黑点大到能看清轮廓后开口:“准备接线。用猫眼的线路接进黑战神,我来对谈。不要动用任何武器,如果你们不想在第一军辖区团灭。”
——像最开始提到的那样,时寸瑾度过波折的成年月,再次见到哥哥时,惊觉自己多了特殊的天赋:影响读取他虫的精神。但运用起来的感觉实在令虫不快,时寸瑾很少真的使用。
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这是时寸瑾的杀手锏,远超备选计划、数个应对方案、和猫眼的合作。越是对他缺少警惕的虫族,这种影响作用就越大,运用得当,时寸瑾甚至能在不知不觉间摧毁他虫的脑域神经。
阿努什卡对他没有任何警惕。
也许是因为控制关系,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自信,也许是因为阿努什卡口中的“爱”。时寸瑾第一次做精神抚慰就发现了,阿努什卡的精神域一片混乱,但对他完全开放。他进阿努什卡的精神世界就像回到自家后花园,生杀予夺,想要折下哪只花都在一念之间。
时寸瑾什么都没做。
他和阿努什卡的关系成立于他自愿签订的合同,虽然听上去是屈辱合约,但时寸瑾在开始确实没太介意,他需要保护,阿努什卡需要疗愈,这是目前来说最有利的双赢合作。
是的,合作。时寸瑾从没觉得自己是这场关系的弱势方,他的底牌藏在手里,要不要打出凭自己心情。至于都觉得没有背景的雄虫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虫拿捏?时寸瑾不介意这种误会,最好误会再扩大点。
而后来···时寸瑾叹了口气,有些头疼。阿努什卡的感情让他感到棘手,雌虫并没有表现出来那样绝对自信,阿努什卡强势、傲慢、刻薄,站在权势的顶点,手握让整个星海恐惧的军事武装,在感情方面却像个没成年的幼虫。
阿努什卡习惯于顺着一条路往前跑,遇到墙就爆破,遇到障碍就踢碎,他拥有足够为爱侣奉献和牺牲的精神,却又太容易走入歧途。
阿努什卡的强势和求爱没让时寸瑾感受到他的真心,真正让时寸瑾意识到阿努什卡不是一时冲动的反而是雌虫的痛苦。
痛苦的,焦灼的,躁动不安的。暴戾因子流在阿努什卡血管里,畸形的生长环境养出畸形的性格,他习惯于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在生存法则被颠覆时下意识反应不是重建法则,而是湮灭颠覆规则者。但他又无法真的解决掉时寸瑾。
这份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让阿努什卡痛苦不已。
时寸瑾从这份苦涩的情绪与克制中读到阿努什卡的爱。
时寸瑾确实对阿努什卡有些同情,但他不是圣母玛利亚,没有被虫割块肉还喂虫吃的道理。
爱是真爱,但总长先生表现得可真是一塌糊涂,换个别的雄虫来估计会被他折磨到生不如死吧。
接线到达时寸瑾手中又花了一分钟,空中的黑战神已经能看清轮廓。不用想,猫眼方想尝试先官方谈判,被不稳定值到达顶点的金发死神直接掐了连线。时寸瑾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敲敲蓝牙耳机,等待线路重新连接。
呼吸声。不耐烦的啧音。
一阵窸窸窣窣,对面的军雌在从高速驾驶中分出一点功夫挂连线。时寸瑾及时开口:“阿努什卡。”
机械声电流声徒然停住——呼吸声变得粗重。
“阿努什卡,把黑战神停在猫眼舰队前。不要开火。然后下来,我们谈谈。”时寸瑾声音平静。
“···谈什么?还有什么好谈,你······”对面的军雌显然因为出现在这种时候的谈谈愣住,顿了顿才开口,干涩沙哑。
时寸瑾打断了他的话。
“给你五分钟。把黑战神停在猫眼舰队前。不准开火,不准驾驶机甲冲下来,不准对舰队上任何一个虫动手。”
“别让我们彻底结束。”
耳机中传来的声音猛得变得更重更响,时寸瑾几乎疑心自己听到了阿努什卡的心跳。
“好。”良久,军雌答复。
巨型机甲从天而降,却没有飞来时那样气势汹汹,它在空中变形,飞到舰队前时已变回普通机甲的模样,只有体型仍然庞大。机甲缓缓落下。
守护者下意识向前,全身肌肉崩起,鳞翅绽出,全然进入备战状态。四军蛾种世世代代担任雄虫守护者,即使只是蜉蝣撼树,无法改变结果任何,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拼到最后一刻,直到死在阁下身前。
在守护者形成防守线前,银发阁下抬起左手,在空中向后一按。
即将成型的阵线猛得一滞,带着不可置信僵在原地。直到阁下再次做出退下的手势,才缓慢地、迟钝地收起勾爪后退。
部分守护者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阁下,您不必担心,此行所有守护者唯一使命是以身为盾,带您返回猫眼。如果您······”
银发阁下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静音。他镇定地向前,走出保护,走出圈起的防护线,走出焦虑喧闹惊慌的背景音。
时寸瑾向前走,直到停在黑战神面前。科技的造物遮天蔽日,与之对比他的身影几乎渺小到不存在,光从后方打来,有光就有影,庞大的黑色机甲身前是大片大片黑夜。
黑夜浓稠寂静,珍珠于其间一如既往散发光辉。
18
阿努什卡打开黑战神舱门,同频连接器卡在他手指间,在没有营养液的情况下同频战甲,只是庞大的信息量就足够在几分钟内撕裂普通高等种的身体。阿努什卡毫不在意,保持着同频走出舱门。
舱门开在机甲心口处,他在门口展开黑翼,从高空飞往地面,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那道银色身影。
阿努什卡降落在德斯蒂尼面前。
该说什么?阿努什卡死死盯着雄虫,早已兽化的瞳孔晕散开来,几乎要撑满瞳膜。红血丝间血黑色的瞳孔波动发颤,如同生在体表的第二第三颗心脏。
直接带他回去?还是先要一个解释?
来的路上阿努什卡已经想了无数种解决方案,却在真正见到雄虫时脑子化为一团浆糊,一时竟无法组织出完整句子。那些好的坏的糟糕透顶的沸腾咆哮的念头在他心脏里咚咚作响,跳得年轻的总长此刻感到些许战场上都不曾体会过的轻度窒息。
无数念头翻滚过两遍,撕裂又汇聚,最后只化为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联系猫眼?
为什么轻易相信法庭那群虫的鬼话?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再和往常那样和我谈谈?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即使承受高风险也要离开我的身边?
为什么···
······
···就真的那么恨我?
“我不准备强迫你做什么,说出热期时间只是一时冲动。”
“我知道我前科太多,你自然难以相信。我控制不住,德斯蒂尼。”
“但我在尝试改了,你今后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我们可以签合同,条款都由你来写,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签字。”
“你的消息是我泄露给猫眼的,我会为1980年翻案,有些麻烦,但不是做不到,我有能力让你不再躲躲藏藏,走在阳光下。
“······抱歉。”
“为很多东西。为一切。”
“抱歉,德斯蒂尼,是我错了。”
言语几次打转,在出口瞬间,所有来的路上想过的不满、质问、威胁尽数消失,像雪溶化于水。那条缝住阿努什卡的嘴的线断了,特权级高等种的矜持和傲慢悉数破碎,辩解和承诺化为句句道歉。阿努什卡眼睛睁大,瞳孔缩小,喉咙干涩到几乎在是一点一点往外吐字。
“我会做得比所有虫都好,等等我,德斯蒂尼。”
一片安静。
风吹不来,雪落不到,机械制造的黑夜静悄悄。这份安静灼烧着阿努什卡,他闭眼又睁眼,重复几次,散开的瞳孔逐渐聚焦。
“我知道。”雄虫的轻音在安静中响起。
阿努什卡猛得抬头,与雄虫对视。
——该怎样形容德斯蒂尼的目光呢。
视野焦点重回后,阿努什卡才发现德斯蒂尼一直看着他。听到了那么多支离破碎的倾吐,雄虫的表情也未曾变化。只有眼睛——那双能照出他虫模样的浅色眼睛——带着些阿努什卡看不懂的情绪。
德斯蒂尼在可怜他。
阿努什卡无法相信自己的解读,他有什么需要可怜的?他站在权势的最顶点,只手遮天,四区虫无一对他有任何办法。追捧他的,记恨他的,带着期望催着他往前跑的数不胜数,唯独没有一个虫用这种目光凝视过阿努什卡·卡许。
德斯蒂尼带着那种混杂着温柔、怜悯与无奈的目光静静看着他,开口时声音很轻,语气平静:
“我知道你爱我。但是,”
“将军,元帅,阿努什卡。”
“爱是什么呢?”
“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银发的阁下最后一次看着他,银与红最后一次交接。片刻后。
德斯蒂尼·沙利叶转身,走向猫眼迎接他的舰队,没有回头。
19
“德斯蒂尼!”
“尼尼尼尼尼尼尼——!”
时寸瑾合上书,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不到三秒,棕发闯入他眼帘,跳脱的棕色在他书桌前凑来凑去。
“瓦伦丁,你再继续蹭下去,衣服又要换一身新的了。十五分钟后开始茶会,今天费雪会来,你要迟到吗?”时寸瑾起身把书摆回书架,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守护者立马向前为阁下披上披风。
“啊!不要!绝对不要!我磨了费雪很久他才愿意过来呢,总在说什么哥哥啊弟弟啊工作啊,他怎么那么忙,格林家四个孩子还能虐待他不成?”瓦伦丁急急后退,拽着上衣衣摆检查衣服上是否有蹭灰或是褶皱。很好都没有,lucky。
“胸针,歪了。”一只手突然点在他胸前,肤质好得不像话。
瓦伦丁大叫一声,手捧脸摆了个惊恐表情,身边礼仪官立马上前,整理他胸前细碎的小饰品。
“太好了德斯蒂尼还好我提前来找你!我都能想象到如果我就这样出现在斯蒂文面前他会说什么,本来就蠢现在连仪表都收拾不好吗,有时间到处骚扰虫不如重修一下礼仪课···你说大家族出来的虫怎么都那么烦?整天就念叨念叨念叨,对我从头到脚哪里都不满,还是你好,德斯蒂尼我要······”
“停。”时寸瑾比了个噤声,瓦伦丁猛得停住,嘴停了眼睛不停,咕噜噜打转,可怜巴巴地传递着一个讯息:好久不见你让我再说会儿吧。
“路上说,再拖下去真要迟到了。”时寸瑾有些想笑,取消了这道禁言令,“就算你没来找我,礼仪官也会为你收拾好的。但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走吧。”
这是时寸瑾来到猫眼第三个月,云上之星名不虚传,白云里裹乌云。
除去觐见迎接他的虫,时寸瑾在猫眼见到的第一个虫并不陌生——礼仪长戈贝利尔。
戈贝利尔有着一头柔顺的银发,颜色偏暗,规整地垂在肩头,他的肤色白得不正常,毫无生命活力的苍白上是漆黑的十指指甲。这本该是有些骇虫的外观,然而所有不适感被戈贝利尔眼睛表情化去,礼仪长眼神沉静,声音轻柔,看着虫时让虫产生倾诉欲,似乎从大事决断到各虫思绪都能在此处得到回应,戈贝利尔·贝林会耐心指引每个孩子。
这本是助他逃脱,为他提供帮助的存在,时寸瑾却在见到戈贝利尔的第一面就忍不住想皱眉,这个雌虫身上的气息让他喘不过气。
时寸瑾忍着不适,在戈贝利尔陪同下抽血取发,进行血型比对和等级测试。
等级震惊了全猫眼,却没让时寸瑾多惊讶,他早有预料,超指标的A+。一时间,大小会议再开,无数双贪婪渴求的眼睛紧紧抓着时寸瑾,甚至又开始商议为阿努什卡定罪。时寸瑾否决了这一项,过去签订合同时他曾自己加过一条若被猫眼找到会以自愿为阿努什卡脱罪,虽然那份合同没有法律效益且早已作废,时寸瑾还是遵守条款。他一向如此,警惕,多疑,谨慎却重诺。
至于测试官提到的失落的圣遗物,时寸瑾不是很在意,他精神足够稳定,不需要外物安抚。
而另一项血型比对。时寸瑾至今想起来还是后背发凉,戈贝利尔捏着匹配单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本就苍白冷硬的躯体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尊雕像。
戈贝利尔慢慢偏过头,头转了身体没转,脖子直直扭过超过九十度,头颅向后侧斜,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温柔平静,黑指甲的手轻轻抚摸着时寸瑾脸颊,本是爱抚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意味不明:
“找到你了。”
找到什么了?时寸瑾压压因回忆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看向身边还在嘀嘀咕咕的瓦伦丁。
瓦伦丁是时寸瑾见过的除自己外第一个雄虫。刚开始,时寸瑾也怀疑过这个同为1980案出身的雄虫和戈贝利尔一样是个心口不一的狠角色,熟悉后不禁有点无语凝噎。
该说不愧是“完美幸福会主动到面前来”的猫眼眼珠子吗,好标准的傻白甜。
吐槽归吐槽,瓦伦丁当然不是全然幸福快乐的傻白甜,猫眼的教育存在一定畸形,瓦伦丁的过去必定有太多孤独和不安,他的性格底色缺爱渴爱。瓦伦丁把这个和自己相同出身的雄虫当成救命稻草,像是快渴死的虫看到水源,迫不及待扑上去。
时寸瑾也愿意照顾他。瓦伦丁活泼爱动,性格天真,在围绕着重重阴谋论不挖十个陷阱就不会说话的首都盟和猫眼简直是清流。
就是有时候太活泼了。时寸瑾叹口气,走过来的功夫,瓦伦丁已经从斯蒂文说到功课说到首都盟朋友说到外交文件说到下午茶喝什么,他好像格外喜欢时寸瑾的名字,每五句话就要叫一次德斯蒂尼。
“是呢。没关系,我会帮你解决的,斯蒂文今天不会找你麻烦。下午茶可以尝尝灵岛红树蜜,新供给那一批味道很不错。”时寸瑾一一回应。
下午茶茶会格外顺利。与精明的长相不同,费雪性格温柔,善于聆听。斯蒂文看到时寸瑾时瞪大眼睛,嘴唇颤动,似乎想说点刻薄话,挑剔地看了半天也一句都没说出来。
“你真的和瓦伦丁一个出身?”茶会开到一半,斯蒂文凑到时寸瑾身边低声问。
瓦伦丁瞬间不乐意了:“我听到了!什么意思,德斯蒂尼本来就是我兄弟!”
“也没避着你。”斯蒂文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声音却有点嘀咕,“什么兄弟,说得像你们同一个雄父似的。也没虫会觉得你们是连血。”
费雪左看看右看看,笑容有点勉强虚弱,他是真的不擅长调节这两位A级阁下的关系。时寸瑾及时在中间打圆场,很好,费雪呼吸回来了。
氛围整体融洽和谐,茶会末尾,斯蒂文提到首都盟新活动:“简宁家新的合作项目颇有进展,弗兰基米尔·简宁,噢,就是简宁家的长子,也是位高等特权种雌虫,这个项目完全由他经手,约瑟芬阁下为长子庆贺,在首都盟大开宴会。瓦伦丁。”
斯蒂芬声音顿了下,“瓦伦丁,简宁应该也会给你发邀请,这次宴会连漫游者总长都下来了,不过那个战斗狂绝对只陪克莱因阁下走个开场。”
“嗯,那怎么了?弗兰的宴会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瓦伦丁快乐地吃蛋糕。
斯蒂芬表情逐渐凝重。
“除了漫游者总长,那个军雌也会来。”
“第一军总长,这些年的绝对超新星。阿努什卡·卡许。”
瓦伦丁切蛋糕的动作暂停了。
时寸瑾敏锐地察觉到瓦伦丁的僵硬,雄虫听到那个名字瞬间整个虫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呼吸急促,身体发抖,牙齿都开始打颤。不到三秒,瓦伦丁脸全白了。
“我,”瓦伦丁深吸口气,声音带着点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的婚约早就解除了。半年了···我逃了那么久宴会,再逃避下去,戈贝利尔老师会生气的。”
“我能行···我必须去。”
时寸瑾静静地看着,在场雄虫并不知道他和阿努什卡那段过去,猫眼模糊了他的背景,虽然上层虫不少都知道他的身世,但也仅限于“1980案的罪卵,礼仪长丢失又在神的引导下找回的孩子”,有戈贝利尔作担保,他的高等血脉为诱惑,大多数虫聪明地选择闭口不提。
斯蒂文担忧地看着瓦伦丁。时寸瑾思索片刻,开口打破沉默。
“我去吧。”
高等阁下声音温和:“以瓦伦丁最好的雄虫朋友身份,怎么样?可怜的瓦伦丁·冯身体不适,遗憾地错过重要朋友的宴会,为表歉意和猫眼的诚意,他的朋友代他出席。只要猫眼去了代表虫,戈贝利尔老师也不会责怪你的。”
瓦伦丁猛地抬头。
他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了——不是快要,瓦伦丁眼睛里点点荧光,他站起来就要扑过去,被斯蒂文一把捞住。
“干什么斯蒂文?你今天怎么这么烦,是不是嫉妒我和德斯蒂尼关系好?”,瓦伦丁奋力挣脱,“德斯蒂尼,德斯蒂尼,我太喜欢你了!真没法想象你没来的日子我怎么过的!以后我要一直跟着···唔唔唔唔唔······”
斯蒂文紧紧抓着瓦伦丁,听到后几句没忍住去按他下巴,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少说奇怪的话!你扑过去是想干什么,把德斯蒂尼压骨折卧床半个月然后你哭着后悔着不得不去参加简宁宴会?瓦伦丁,你到底多大?”
时寸瑾哭笑不得。费雪看起来又快进吸氧室了。他安抚过两个一言不合就闹起来的雄虫,婉言拒绝瓦伦丁的晚饭邀约,回到露宫主卧。
宴会。简宁家。阿努什卡·卡许。
时寸瑾静静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三个词,笔尖轻敲纸页。
未知度太高,风险无法预估。
可惜,时寸瑾从不畏惧风险。见招拆招,他被困在阿努什卡主星和猫眼周旋都能成功,这次也不会失算多少。
时寸瑾撕下记录纸,扔进碎纸机。机器零件相互摩擦,一阵轻响后,吐出一团纤维烂泥。
20
即使早就听说了首都盟宴会风格,时寸瑾还是被简宁家的大手笔震到。
大殿金碧辉煌,字面意思的。时寸瑾抬头看,不禁有些眩晕,这天花板多高,镶了多少宝石?殿内身高相同的亚雌使者串流而过,脚步无声无息,正厅大而不空,布局巧妙,无论站在哪个位置都能在五十步内找到休息沙发和餐品托台。
阿努什卡为时寸瑾修建的城堡也很华丽,真要算起来比这座大殿造价还高昂,但融入了阿努什卡个虫风格,主打宜居,俗称低调奢华有内涵,床边随便一盘水果价值都可能高到能买下一整颗宜居星。首都盟宴会厅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金卢不眨眼地往外撒,就差写上一行字了:很有钱别惹我。
偏偏首都盟虫说话都是那个弯弯绕绕的调,时寸瑾心里吐槽,面上不变地和过往来客打招呼,做一个礼貌得体的猫眼代表虫。代瓦伦丁致歉时,简宁家大家长尼禄·简宁表情冷淡,只微微点头示意,反而是新上任的现任家主弗兰基米尔·简宁,传闻中那位瓦伦丁的竹马多看了时寸瑾一会儿,直到雌父皱眉出言提醒才反应过来,轻声向时寸瑾为失礼道歉,表示已经知道瓦伦丁不能前来的原因,简宁家并不介意。
简宁家。时寸瑾在心中过一遍这个词,真有意思,弗兰基米尔在暗示他已经接下简宁家大权,可以为之代表?不错的气魄。
时寸瑾来此只是为瓦伦丁代行,稍微在圈内转个脸熟,没必要也没兴趣去社交。原本以他的出身应该刚到达一个月就被猫眼录入约会系统甚至安排联姻,但接他回来的几位法庭重要虫物对那段过往心知肚明,没虫敢提约会。
和宴会举办虫与重点虫物互相点头问好,讲几句场面话后,时寸瑾悄悄离开了宴会大厅。
到了花园,他才稍微松了口气。首都盟的说话方式一如既往麻烦,虽然不算难应付,但时寸瑾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转圈子上。好在没虫因他的身世背景刻意为难或疏远,就算有贝林作保,一些秘闻也只是压在心里并非消失,简宁家面子确实大,大家保持和谐,装着给别虫个好脸色。
简宁家的花园繁花似锦,人造温控下本应开放于不同时节的花朵争相斗艳。时寸瑾在花园小厅内暂且歇息。
他早就发现了。
阿努什卡没出现在宴会上。至于是根本没来还是躲着他暂不可知,如果阿努什卡坦然出现,和他简单点头示好或者完全无视他还好,这个反应······
时寸瑾皱了皱眉。不太对。
四个月时间过去,刚开始时寸瑾担心阿努什卡反应过来后直接杀上猫眼发疯,还做了不少应对计划,但事情顺利得诡异——没有为难,没有对峙,没有年度抢虫大戏。这让时寸瑾松了口气,却实在感觉哪里有问题,阿努什卡可不是这性格。
被伤害多次,总长高傲的特权种自尊终于受不了了?真的放下了的话,时寸瑾为他拍手鼓掌,真心祝贺这位年纪轻轻前途璀璨的天才好好生活。
至于怎样测试···太简单了。时寸瑾站起身,这个小厅临湖而建,湖中种了许多水生花,离湖畔有一定距离。时寸瑾走到湖边,伸手折花,身体前探太过一个趔趄——
天地倒转。
时寸瑾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怀中放着几朵刚才还在面前的花。
唉。
21
阿努什卡一切如常。
对于这位长官,正常就是不正常。总长不说话或者笑,一般下一秒就有虫要进医疗室了。部下战战兢兢,兢兢战战,作战都卖力了一倍,生怕成为群里开盘谁是第一个祭品的赌约中最大受害者。
但阿努什卡确实很正常,甚至没和以前一样心情不好就一天出三场任务靠杀领主兽平息怒火,领主兽看了都感动哭了。
难道总长真放下了?厉害啊,那可是阁下诶,高等阁下!闹那么厉害说放下就放下,不愧是埃蒙总长继承人!
杰克心里苦,杰克不敢说话。
怎么倒霉的只有他?只有他和伊文斯亲眼见过那位阁下真容,伊文斯这个脑子少根筋的还好意思跟盘赌。
杰克知道没虫能逃过那双浅色眼睛。比黑洞吸力更强万万倍,只需对上就能让虫沉迷,双手献出一切,阿努什卡·卡许放下了?杰克几乎要笑出声了,怎么可能。
但他也猜不出这位阴晴不定的总长内心真实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伊文斯有病吧别加注了!
没虫能猜出阿努什卡在想什么。
阿努什卡比所有猜测都冷静。
也比所有猜测都失控。
没虫能知道那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阿努什卡在德斯蒂尼转身的瞬间,听到雌父的声音。
“···你会遇到你的奇迹,当你遇到他时,你会知道,你的血和你的身体都会告诉你。”
阿努什卡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他在恍惚之间突然明白了雌父留言的真正含义——你的血和你的身体都会告诉你。
真爱烙印在最糟糕的时刻打下。
阿努什卡度过了个糟糕至极的热期。在副官们快跪下求他别工作了回去休息休息的恳求中,阿努什卡勉强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虫族热期会因为刺激而提前周期,十二月本就临近他的正常热期周期,真爱烙印印下来,阿努什卡几乎瞬间进入热期。
他没拦猫眼舰队,德斯蒂尼的警告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真的追不了了。当时的状态如果动手,他会控制不住杀了全舰队的虫,那他和德斯蒂尼才是真的玩完了。
阿努什卡不想结束,他放弃追击,回到了德斯蒂尼住过的城堡。
热期结束,阿努什卡也没上猫眼,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想想德斯蒂尼为他留下的问题。真爱烙印让他明白问题严峻性,他无法承受再失去一次德斯蒂尼了。
···
阿努什卡抱着德斯蒂尼,陷入沉默。
雄虫靠在他怀里,把玩了两下被抱起来同时放入怀中的花,表情悠闲平静。阿努什卡瞬间明白德斯蒂尼是故意的,只是在用这种方法试探他。
······还好。没有真的遇到危险。
抱的时间太长,保护者警惕地围了上来,那一瞬间他们自然也有冲过去,但动作实在比A+级军雌慢一大截。
阿努什卡放下阁下。阁下转身准备离开,他下意识拉住对方手腕。
阁下抽了下,没抽动,对着他挑挑眉。守护者开始拔枪了。
“德斯蒂尼···我······”阿努什卡意识到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可以。”似乎早已知道他还没说出的话,不等说完,阁下就以应许打断他,同时抬手挥退守护者。
“我们确实该谈谈。”
22
德斯蒂尼嘱咐守护者的几分钟,阿努什卡切实体会了把,军校时期上级参观军演前同期生的紧张心情。那时阿努什卡嗤之以鼻,他永远做得最好,成绩最优,对所谓的审查最不屑一顾。
此时此刻,爱情上的差等生背脊挺直,坐了个标准的军姿。
阁下嘱咐结束,一回头被他逗笑了:“这么紧张?放松些。”
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换成标准的日常坐了,能拍照上传星网印进教科书那种。
时寸瑾:······
也行。
阿努什卡清了清嗓子,以演讲的语调开口:
“上次分开,你让我想清爱是什么再来找你。”
“我至今没完全想出来。我去钻研了爱情电影,雄虫约会指南,连猫眼保护法庭历代旧法新法都翻了一遍。里边没有答案···里边没有你。德斯蒂尼,你和其他所有阁下都不同。”
对面的阁下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个答案,饶有兴致地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聆听的姿势。
阿努什卡心态轻松了些:“每个教程都在告诉我,阁下喜欢珍贵的礼物,优雅的谈吐,足够的实力。但无论我给你什么,你都从不在意,德斯蒂尼,你不喜欢世俗所认定的珍贵之物。”
“我想了很久。有什么我能给你的,有什么你需要的。
三个月,我联系了曾经向我示好,我没理睬的首都盟重要议员和盟外家族。你这几个月应该没受到任何为难······受到了的话现在告诉我。他们不敢的。太多事我曾经不计较是因为看不起这群油嘴滑舌的废物,但不代表我不会在手里留把柄。”
“猫眼压着情报,你初到猫眼还未建立关系网,并且有虫在阻拦你得到更多信息。有些变动你暂时还不知道,首都盟要洗牌了。
无论看在利益还是威胁,首都盟忌惮军方。下个月首都盟会经历一场掀起伤筋动骨的巨变,近半盟会虫都会被牵扯其中。1980案是时候得到一个清算了。”
“德斯蒂尼,我答应过你,你这样优秀出色,过去不该影响你。你天生就该走在阳光下,受到爱戴与追捧。”
阁下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想说些什么,然而紧张的军雌视线死死黏在他的头发上,没注意到微启的唇,木着脸继续往下说。
“这是一个礼物。另一个······”
军雌似乎破罐子破摔了。
“我做了太多、太多失礼的行为,道歉也毫无意义。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你。”
阿努什卡在德斯蒂尼面前单膝跪下,年轻的元帅低下高傲了二十八年的头颅,露出后颈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项圈。
“······犯罪者颈扣。最新款,我改装了下,亲身试验过,脉冲电流能三秒内放倒任何军雌,A+也不例外。”
军雌表情越发僵硬,勉强勾出个怪异的微笑。他双手把手中捏着的薄薄铁片放进阁下手中,时寸瑾这时才注意到那竟然是个遥控器。
“我不知道怎样道歉了。这些当然不够,给我点时间,想要什么都可以。”
“德斯蒂尼,我想重新认识你。”
阿努什卡等了一会儿,阁下接过遥控器,却一言不发。
他的姿势只能看到德斯蒂尼膝盖,不知道阁下是何表情,满意?不满意?自己又搞砸了?
焦灼被流水般的动听声音浇灭。
“这是你想出的答案吗?”阁下叹了口气,拿着遥控的手按在军雌后颈上,“真是······一如既往极端啊,将军。”
阿努什卡的心沉下去。果然搞砸了?囚星律法不是这样写的吗,果然写律法的虫都是——
“但我不讨厌。”
“也别做这种事伤害自己,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麻烦。虽然我暂时没有和谁陷入热恋的打算,但是,”
那只手轻巧地跨过严丝合缝箍在脖子上犯罪者颈扣,来到套在下边的荷尔蒙抑制环上。阁下往上一勾,在脖颈和抑制环间勾出一条缝隙,将遥控器塞了进去。
“我原谅你。”
阿努什卡猛地抬头——没抬起来,阁下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颈侧,嘴唇贴着耳朵。
“重新认识,阿努什卡。”
“我是— — —”
阿努什卡身体发抖。
那串字符响在他耳边,像来自异世的咒语。他的大脑时而空白时而混乱,与之伴随而来的是身体的疼痛。有什么在挣扎、在生长,岩壁里的种子枯死已久,忽逢甘甜雨露顺着狭窄缝隙飘入浇淋,草芽突破尸体长出,穿透坚硬的巨石。
“德斯蒂尼,德斯蒂尼,”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了,“我可以吻你的手吗···申请······”
“可以。”上方传来的声音柔和悦耳。
阁下摘下右手的蕾丝白手套,前伸至军雌面前。
阿努什卡捧着这只手,五指纤长,肌肤如玉,手腕上坠着两颗红痣,圣殿最完美的的一具塑像降下他的垂怜。阿努什卡用唇轻碰指节,双眼紧闭。
他感到无法言喻的热与痛。浑身都痛,眼部尤甚,像双眼被带着神经血淋淋挖出,又在瞬间长好,循环往复,血肉新生带来超越过往所有战斗受伤总和的撕裂痛感。
阿努什卡·卡许在二十八岁这年再一次体会到生长痛。
他疑心自己会流出血泪,沾湿阁下素白的手腕,因而始终闭着双眼。直到脸侧传来手套特有的细腻触感,阁下用空闲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脸。
“睁开。”
阿努什卡本能遵循声音的指令,猛得睁开眼。他的大脑仍一片眩晕,耳畔嗡嗡作响,视野中的画面也不甚清晰,混沌的模糊中,只有一双盛水的银瞳永远清晰明澈。
“噢。”阿努什卡听到德斯蒂尼轻轻叹气。“和照片上一样。”
“阿努什卡,你有一双瑰丽的异色瞳。”
下
23
第一个异常之处,是守卫者的眼睛。
蛾钟温顺驯服地站在身后,为阁下递上拌入了上好枫糖的新茶,动作谨慎,没有沾到阁下一分肌肤。然而。
时寸瑾不动声色地接过,成年月为他带来的天赋再次发挥作用,他知道,背后的灰蛾此刻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盯到瞳孔变形,久久未得到瞬膜润滑的眼球表面爆裂起微小的血丝,又在一瞬间被雌虫优秀的治愈细胞彻底修复。
时寸瑾微转身,把茶杯递回去,阁下的声音如往日无异:“有些甜。”
灰蛾此时又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头微垂,视线对着阁下的鞋面。
“立刻为您换上新茶。”
第二个异常之处,是缩小的活动范围。
在那次宴会过后,时寸瑾又见了阿努什卡两次,阿努什卡像是把礼仪手册从头背到了尾,规矩得简直不像他。但时寸瑾明白军雌并未发生任何变化,那双还在恢复状态的异色瞳中焠着的感情热烈璀璨,几乎能把虫灼穿。战无不胜的阿努什卡元帅此刻正用着所有的自制力压下占有欲、控制欲、侵犯欲,站在规则线后,等待阁下的垂怜。
而在时寸瑾赴第三次邀约时,计划突变,异兽潮汐炸断了航道黑洞,猫眼舰队匆匆返回,虽然潮汐很快被扑灭,但这次出行也只能作罢。
如果说一次还能说巧合,那么第二次、第三次,时寸瑾就开始发觉不对劲了——有什么干扰了潮汐,以天意为名限制猫眼雄虫出行。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时寸瑾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直觉,冥冥之中,有盘早已铺好的棋局黑白颠倒,看似弱势一方落下了改变整盘棋的一子。
第三个异常之处,是猫眼的网络。
猫眼使用局域网,为保证云端之星的绝对安全及护卫阁下们的隐私,此间网络从机房到架构都不与外界相连,使用一套独立的猫眼科技。
从一周前开始,时寸瑾注意到猫眼网络出现了轻微不稳定,对此,礼仪官的解释是猫眼科技团队研发出了一套新的算法,与原系统接轨时期会出现正常波动。
天衣无缝的解释,没有雄虫怀疑这个答案,猫眼网络时常更新,何况不稳定大多出现于他们沉睡之时。
但曾在偏远宜居星学习过网络科技的时寸瑾知道,这是一个测试。猫眼的系统在悄无声息间发生着易主,新主人调试网络,确认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第四个异常之处是——
“德斯蒂尼,我的孩子,你在烦恼什么吗?”礼仪长声音温和,充满关怀与担忧。
“没有。”时寸瑾回以微笑,“戈贝利尔老师,为什么我要更换露宫呢?”
“你的基因等级在猫眼也是顶尖,理应得到最好的一切。不仅是露宫,从今往后,只需要张开怀抱,幸福自然会轻盈地落于你的怀中。”礼仪长轻轻抚平并无褶皱的黑袍衣摆,“之前你初来乍到,许多供给都不够到位,猫眼仍在完善你身边的一切。德斯蒂尼,你可以称呼我为雌父。”
“我还不太习惯。”时寸瑾俏皮地眨眨眼睛,声音中带着些年轻雄虫常有的抱怨,“现在的就很好,我不喜欢一直更换新东西。”
“勤俭是美德,孩子,但太过恋旧也许并不是好事。”戈贝利尔为雄虫整理肩头的银发,将几根翘起的头发捋回原位,“今天就到这里,我会告知供给处你的意见,晚安。”
“晚安。”时寸瑾坐在床上,直到戈贝利尔离开才躺下,拉上床边的纱帘。
这里有监控。
时寸瑾躺在床上,动作放松,眼睛慢慢地从左扫到右。
虽然尚不知装在何处,但他的一举一动绝对都在戈贝利尔眼中。正如他的第一印象,戈贝利尔绝对不是表面那样简单,这位最平近易人的礼仪长正以温水浸泡的方式侵吞着猫眼的角角落落。
他是猫眼连接云下的礼仪长,是A级雄虫瓦伦丁信任的老师,是无数雄虫倾吐心声的年长者。
即使自己说出猜测,也没虫会相信,瓦伦丁会笑着说,德斯蒂尼,你多虑了吧?戈贝利尔老师有时是有点恐怖,但蛾种都那样,你还没见过那些僵得像死尸的白蛾呢!其他阁下会困惑地摇头,在短暂回忆后否定,戈贝利尔礼仪长曾耐心为我解惑,是个值得尊敬的好长辈。猫眼法庭会恭敬地记下他的想法,安抚他并承诺解决,然后一个转身把记录全递进戈贝利尔手里。
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联系阿努什卡,军雌视他的安全为第一,无条件相信他所有尚未验证的猜疑,现在告诉阿努什卡,两个小时后第一军团就会包围猫眼。
但是,不行。
阿努什卡才为了他分裂首都盟,再施压猫眼,极有可能引起两方的联手警惕,虽然阿努什卡不在乎,但被这群惯会暗地里使绊子的虫盯上实在不是什么舒服事。
更重要的,时寸瑾闭上眼睛。戈贝利尔能从一个普通的礼仪官爬到今天位置,他的手段和虫脉难以想象,在清楚戈贝利尔手中筹码前,贸然行动只会起反作用。
24
水流声。
潮汐起落拍打沙岸声。
风在空旷地域吹拂而过声。
模糊不清充满关怀言语声。
···
“咳!咳咳、咳、呃······”
时寸瑾剧烈咳嗽,像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溺水,器官竭尽全力地自救。门外很快传来守护者焦急的询问,如果没有得到回应,三秒后就会破门而入。
时寸瑾勉强稳定呼吸,把声音放平:“没事。等着。”
推门动作一停,守护者又回到了原位,时寸瑾拒绝了找医生做检查的提议,深呼吸几次,再次倒回床上。
又来了。
神秘的梦这周第三次出现,如前两次他在醒来后回忆不起分毫,只隐隐约约感受到一层记忆的轮廓。奇异的是,那个不存在于任何记录中的地方令他莫名熟悉,时寸瑾捏捏眉心,努力回忆。
梦的背景应该有大海和沙滩,还有雄虫···?虽然声音模糊,但时寸瑾知道那就是雄虫,且是一位高等阁下。梦中他似乎掉进大海里,阁下在尝试告诉他什么。
是什么?时寸瑾忍着头痛一次又一次调动记忆,终于搜索到一个关键词——
圣殿。
地宫圣殿。失踪的圣遗像。猫眼迷雾后的真相。时寸瑾把一切连珠成串,前路依旧模糊不清,庞大的怪物隐藏在阴影中,但时寸瑾此时明白,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次地宫,也许所有疑点的答案都在那里。
时寸瑾下床洗漱,穿好基础衣装,告知守护者可以进入。蛾钟和礼仪官立刻鱼游而入,为阁下梳发系带,挑选最适合今日衣装的饰品,时寸瑾选了最轻便的几款。
那么,接下来怎样做呢。
时寸瑾离开卧室,露宫今日外景是落雪,人造雪花在假山上堆叠薄薄一层,整个露宫变为虚幻的水晶宫,从内到外如梦似幻。守护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七步的距离,为阁下提供不失礼仪同时全方位的保护。
保护来源于武力,武力带来威胁。时寸瑾远眺猫眼终年晴朗的天空,下了决定。
“向戈贝利尔老师发一封邀请,德斯蒂尼近日有些困惑,望下午两点与戈贝利尔老师共约散步,纾解心中情绪。”
“地点定在,白玫瑰花道。”
25
戈贝利尔极少做梦。
有一个说法,梦是现实愿念的寄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无法完成的心愿在夜间为虫编制一场美梦。戈贝利尔不需要用这种幻想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所思所想,他有足够的能力与忍耐力把期望带进现实。
除了一样东西。
戈贝利尔的视线轻轻拂过雄虫的脸颊,从眉眼一路勾画到下颌。除了一样东西,记载着他半生所有狼狈、所有糟糕、所有混乱、所有期待、所有美好——
所有,爱?
戈贝利尔永远忘不了初见时伊露森看他的眼神。嘉年华之夜,雌虫丑态百出的狂欢,他带着一身肮脏狼狈和恶臭的同性荷尔蒙素,隔着一小段距离,与花车上的穿着精致华贵的伊露森对视。后来他与伊露森成为灵感融合相撞的师生,成为朝夕相处的身边人,成为一地狼藉的仇人,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伊露森遥遥往来那一眼,认真仔细,洞若观火。
视线静静流连,冻精生育注定他的孩子外貌上与他更为相似,但令戈贝利尔惊喜的是,这孩子有一双与伊露森太过相像的眼睛。
那样冷淡宁静的眼睛啊。戈贝利尔初见德斯蒂尼时,几乎失态地陷入恍惚,时光在瞬间回溯,拖拽着他回到几十年前,回到那辆花车,回到他支离破碎的过去。那双眼睛如此灵动美丽地活着,雕花的刀片在戈贝利尔上身划出道道血痕。当然,戈贝利尔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雄虫不是也不可能是伊露森,德斯蒂尼的气质与伊露森相差太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说死去的过去不能复活?
“戈贝利尔老师?”雄虫的声音轻盈愉快,“那我过去啦?”
语调也不像伊露森。戈贝利尔再次完善制定已久的计划,面上微笑不变:“去吧,孩子,注意安全。”
德斯蒂尼邀请他来花园迷宫散步,往里走时询问了一些猫眼长大的雄虫生活习惯,他在偏远宜居星长到十八岁,虽然足够聪慧,但终究与猫眼雄虫有一些差别。戈贝利尔温和回应每一个问题,安抚雄虫的忧虑,承诺再过不到三个月,没一个虫能看出来他的出身地。
德斯蒂尼听到后心情好了许多,脚步都变快了些,走到迷宫中心时提起这条花道所种植的一种特殊玫瑰,香气馥郁,闻之心情愉悦,但摘下后花香只能保持三分钟,常有阁下在此流连只为欣赏这种玫瑰。
“我看了花卉图鉴,这种玫瑰外形和白玫瑰很像,只有花芯与白玫瑰有些许差别,靠近才能看出来。我想自己找到摘下一支,把它做成我夜间茶会的装饰品。戈贝利尔老师,可以等我一会儿吗?”雄虫左右观望,寻找那种奇特的玫瑰。
“当然可以。”这不是第一次有雄虫提出此类要求,年轻的小阁下好奇心总是更为旺盛,戈贝利尔应下。
他很久很久没想起伊露森了。戈贝利尔静静凝视着身影往前,直到消失在这条走道尽头,礼仪长抚摸左手配戒,短暂地放任自己沉浸回忆。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不太对,戈贝利尔皱眉,思绪从过去脱离,出声寻找雄虫:“德斯蒂尼?”
没有回应,迷宫吞噬声音和视线,戈贝利尔往前走。
迷路了?自己今天有些太过放松,之后需要注意,在完成计划前,每一环都不能有任何失误。戈贝利尔走过转弯,视线前出现两条岔路,他皱皱眉想召来守护者。
依旧没有回应,噢,进入迷宫前,德斯蒂尼命令所有守护者留在花园门口,自己要与老师有一段独处时间。不过这不是问题,戈贝利尔闭上眼睛,感知调到最大,刹那间,半片花园的声音图景都传入他的脑中,花园各处突然有虫微微抬头,视线开始涣散。
让我瞧瞧。雌虫与雄虫身体构造相差太多,呼吸和脚步声都存在许多差异,戈贝利尔分辨着不同声音图景,找到与众不同的一道呼吸。
他很快选对岔路赶往那处,拐过两个弯,穿过四条走道,转过最后一面花墙——
“戈贝利尔老师?”瓦伦丁声音有些困惑,“您怎么在这里,陪德斯蒂尼过来的吗?”
戈贝利尔脚步猛地停住。
刹那间,大脑一阵刺痛,握在手中的银坠被雌虫不加控制的力道捏成薄片,视线顷刻缩小又还原,戈贝利尔快速眨眼控制住自己异化的兽瞳。
瓦伦丁有些被他吓到,手中的茶杯摇晃一下:“戈贝利尔老师,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您的表情有些奇怪······”
“没事。”戈贝利尔勾出一个微笑,不是很成功,唇边肌肉生拉硬拽到固定过千万回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享受你的下午茶,瓦伦丁。”
“德斯蒂尼很快就过来。”
留下这句话,礼仪长转身离开,少见的脚步匆匆。
坏孩子。说谎的孩子。需要规训的孩子。
戈贝利尔脑中快速过着德斯蒂尼这个下午所有动作,先调走守护者,再引开他,作为预防他追上来的后手,以下午茶为名找来与他呼吸近似的瓦伦丁作为碍眼法,听声辨位没用了,这里的雄虫极有可能不止瓦伦丁一个。他太掉以轻心了,因为对面只是年轻的雄虫,这里又是他绝对控制的辖区,最重要的,他久违地想起了伊露森。
这也在德斯蒂尼计划中?明明已经切断了他大部分情报网,他从什么地方得知被封印的过去,那个卡许告诉他的?
戈贝利尔快步走出玫瑰花道,他已经知道德斯蒂尼要去哪里了,没关系,只要先一步拦下,然后实施早就成形的计划,一切还能回到控制中。
棋局开盘,双方落下一子又一子时,忽有一方执棋者更改,世界无声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戈贝利尔脚步第二次停住,这次他的表情有些难看了。圣殿正门口,站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军雌,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阿努什卡·卡许冷漠地看着赶来的雌虫。
25
时寸瑾往下坠。
下坠到某个高度,这次身边不再是冰冷的海水,一双手接住了他。
时寸瑾睁开眼,瞬间寒毛倒竖,本能挣动了下。
透明的刀尖——不,是打磨成匕首刀尖形状的指甲离他的眼睛不到一指,与锋利的甲型相反,与指甲相连的这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好些了吗···可怜的小家伙。再忍耐一下,马上就会过去。”那只手滑过时寸瑾脸侧,轻轻按揉太阳穴。
霎那间,像周围的海水倒卷入脑中,汹涌的激流冲刷得时寸瑾一阵眩晕。他很快缓过来,那不是什么海水,是体量过大的信息流。
地宫···圣殿···红发的高等阁下······时寸瑾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每一位雄虫在发育期都会前往的圣殿,虫族圣阁下选定的秘密。
而这本该只出现于成年月的圣殿,时寸瑾来过六次。
第一次前来是在他的成年月,那时接待时寸瑾的是一位穿着神袍的黑发雄虫,长相年轻,气质忧郁淡然。雄虫为他讲解了圣殿和成年月的秘密,并在时寸瑾谨慎地提出质疑时——没办法,生活在颠沛流离,身边任何一个虫都可能因为身世秘密成为刽子手的环境中,哪怕面对圣级这样的震动也习惯性问个清楚——突然笑了,笑得甚至有些失态。
黑发雄虫缓过来后,带着真正温柔喜悦的声音告诉时寸瑾,他已经具备所有圣该有的美德,所缺的仅是一次落冠。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可怜的孩子,你的灵魂闪耀如钻石,理应拥有更好的一切,星海都将为你开放任你摄取。”黑发雄虫的声音带上些悲伤,“可惜,现在还不到时间。前路如此动荡,世界的命运不该如此沉重地压在你的身上,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万千条世界线里唯一的变数。孩子,你愿意接受吗?”
话语含义太过模糊,时寸瑾似懂非懂,他本能意识到这位过去的圣阁下话语中未言明之意,虫族世界发生了什么足以摧毁整个种族的灾难,而他是拯救一切的关键。但他明明连星网id都无法登记,极有可能一生只能生活在偏远星球···?
时寸瑾不太明白,但若前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我接受。”
“好孩子。”黑发雄虫叹气,抚摸他的额头,“带来希望的孩子。星海为你献上最崇高的爱意,万千英灵为你祈祷,去吧。”
“圣殿愿你生生顺遂。”
随着轻抚,时寸瑾失去圣殿的记忆。
之后几次都是梦境,时寸瑾又见了另外两位圣阁下。他从而得知,猫眼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倘若一切都按照操盘者所愿发展,甚至会升级为事关种族存亡的危机。第七圣在数以亿计的世界线中找到了唯一的变数,一个背负着1980年血案,终生被权利至高点追杀,从出生就注定不能走在阳光下的年幼雄虫。
这个可能给了第七圣激励,他用圣遗像中残留的力量隐藏了圣像,为迎接这个孩子的成长做准备。
“可惜没了链接后我们不能干扰现世,不得不抹除几次你的记忆。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孩子,你将在今天升为真正的圣,摆脱发育期遗留的所有问题,拥有更好的身体和精神力。”红发阁下、第七圣揉完太阳穴,又开始梳理时寸瑾的头发。
时寸瑾现在才注意到他们是什么姿势,一个标准的膝枕。
时寸瑾:······
如果不是来的次数太多,听了一些过去的秘闻,第七圣现在看起来可真像个慈爱的长辈。
猫眼派系狂热热爱者·强控制欲铁血手段·挑起毁灭大半个南境的血腥暴乱·慈爱长辈红水晶第七圣露出一个微笑:“落冠前我还能做一次简单的传讯,我想你已经确定要传给谁了。”
“是的。”时寸瑾起身,他实在不习惯躺在别虫大腿上,“请帮我连接阿努什卡。”
“残忍的暴君,专制的灭世者。”第七圣声音幽幽,“怎么偏偏是他带回你?孩子,命运于你太过不公···危险与机遇的间隙,祝福与死亡的落点···多神奇,灾厄的天魔星在星海里找到了沧海遗珠。”
时寸瑾思索片刻,定下传讯内容,第七圣损耗太大,只能用残余能量简略传出他的需求。
在他走进海水,接受完全的圣传承前,第七圣喊停他:“身体破损太多,能量还未完全从时空裂隙中汇聚,我现在无法进行测算。孩子,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时寸瑾回头:“德斯蒂尼。”
“噢,”第七圣轻轻喟叹。
“命运(destiny)。”
26
阿努什卡坐在谈判桌首位,烦躁无比,没有完全压制的荷尔蒙素释放出些许,让对面的戈贝利尔和猫眼派守护者面色发白。
“这里是猫眼,绝对禁武的中立星,你要在这里破戒,为德斯蒂尼带来麻烦么?”戈贝利尔稳住几欲放出抵抗压力的鳞翅,勉强开口。
阿努什卡置若罔闻,暴戾因子在血液中燃烧,若不是顾及还不清楚德斯蒂尼具体状况,他现在已经包抄了猫眼。又是猫眼,怎么每次闹出事故的都是猫眼?
戈贝利尔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更不好看了。
三十分钟前,阿努什卡带军包围猫眼星港,封锁黑洞枢纽,无视所有外交条令,第一军舰队直接降落主星。二十分钟前,阿努什卡来到露宫,直言要求猫眼交出德斯蒂尼。十五分钟前,阿努什卡得知德斯蒂尼同戈贝利尔前往白玫瑰花道散步,飞往花道直通的圣殿地宫。
这一切发疯行为的起因只因——德斯蒂尼的健康环报了一次警。黄色警报,象征雄虫并无严重健康问题,只是心率异常加快,身体指标波动。
至于阿努什卡怎么连上已经在猫眼住了几个月的德斯蒂尼阁下健康环以及明明在高压任务中也时时刻刻关注健康数据的,没虫敢问,好吧,就是德斯蒂尼阁下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
戈贝利尔仔细计算每一个超脱计划的变动,棘手地发现从雄虫消失在他眼前那一刻,这盘棋走向就开始不定。
那孩子比他想的更像伊露森。
是好事?还是坏事?戈贝利尔慢慢把银坠捏回原型,雌虫坚硬的肉与骨施力下,银片重新塑形。无论如何,他还有后手。
阿努什卡最终还是听进了一部分他的劝阻,理由很简单,大张旗鼓包围猫眼会唤起德斯蒂尼不好的记忆,让雄虫脆弱的身体受惊。军雌眼神冷漠阴沉,好似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杀尽侍卫接管云端之星,但仍是挥出军令手势,撤掉一部分兵力。
阿努什卡非常在意德斯蒂尼,强权压制也许只是将雄虫当做战利品而产生的占有欲,但愿意考虑雄虫细微的情绪变化甚至为此压下军雌刻在血与骨间的武力思维,戈贝利尔饶有兴趣地想,他爱上那孩子了。
爱是这样的东西么?让站在权势顶点的军雌也为之软弱。计划补上了最后一环。
反常的,戈贝利尔感到一种升腾的、扩散的、弥漫的、久久未体验到的,愉悦。荷尔蒙素等级压制让他面色发白,愉悦却让他心头涌上朗姆酒的灼喉与回甘。
那是伊露森荷尔蒙素的味道。
戈贝利尔细细品味,无法抑制的兴奋卷土重来,几乎使他沉浸其中。多有趣啊,血的联系···21岁的戈贝利尔为伊露森念其亲血兄弟讣告时,不曾想过自己还能自己还能再次品尝这种味道,因而他托着伊露森颤抖的手,着迷地咀嚼着雄虫的痛苦和眼泪。如今再次尝到,朗姆酒的甘甜竟还是如此清晰。
那孩子又如何呢?
一千只眼睛同时转动,整个猫眼主星从礼仪官到守护者,突然同频眨了一下眼睛,动作太轻微,彼此身份相差太大,没有虫注意到这个异常。
先于阿努什卡找到他,控制他,靠着对猫眼的熟悉搜遍角角落落,用生物科技入侵他的大脑,让他天衣无缝地出现在所有虫面前。只要成功,得到的将是被填补的过去和极致的权利,重生的死者,猫眼最尊贵的阁下,四区最顶点的武装军权,都将握于自己的掌中。
完美的计划即将实施完成,戈贝利尔的搜索却被突兀打断——靠一声平地惊雷似的毫无预兆的巨响。那一声响几乎震得他头皮发麻,反应过来时谈判桌凹进一大大洞,顺着洞壁密密麻麻的裂缝延伸而出,布满整张特制金属桌,桌子与军用机甲一个材质。猫眼高层的后脑被抵上电压枪,而主位上的军雌早已消失。
耐心到极限了?对军雌来说也正常。戈贝利尔并不在意,他的搜索已遍及猫眼一半。
27
戈贝利尔有一千只眼睛。
刚得知这个人类故事书中比喻句般的句子竟是现实时,就连时寸瑾都头皮发麻。他几次前往圣殿,带去了足够多的有用信息,第七圣以此为基点,测算出了戈贝利尔的底牌。时寸瑾的谨慎完全正确,一旦所作所为暴露,戈贝利尔会挟持猫眼大半骨干力量和所有高等阁下,在败落时与猫眼核心同归于尽。
如今密钥密码已在时寸瑾手中,戈贝利尔忙于同阿努什卡周旋,同时分出九成力量寻找他的下落,不知晓密钥已经泄露的礼仪长会选择暂时放松监管。只要与阿努什卡见面,就能解除所有危机。
——但,倘若戈贝利尔先于阿努什卡一步找到他,即使生物科技尚未成型,戈贝利尔也会毫不犹豫以破坏他的脑神经为代价将其完全制成自己的傀儡。
戈贝利尔应该会用话术限制住部分阿努什卡的兵力,同时尽自己所能控制一千只眼睛共同搜寻,更熟悉猫眼的戈贝利尔有更高概率找到他。
奇异的是,时寸瑾内心非常平静。
他并无恐惧与担忧。并非不在意可能到来的操控与死亡。而是一种全然的相信。
此世与彼世之门尚未打开,他需要再次前往猫眼地宫,从时空缝隙里连接圣阁下们的遗像,那些奇异的力量才能在现实中发挥作用。因此,他的简讯无法传出具体降落坐标,也不能有详细信息。时寸瑾只传了一句话。
他选择了戈贝利尔最不容易找到的地方降落,即使如此风险也过高。时寸瑾待在黑暗中,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军队警告声,阿努什卡比他预测中来得还早,从听到他传讯到杀进猫眼有这么快吗?阿努什卡当时的坐标离猫眼很近?
这是好事。时寸瑾静静等着,正如第七圣不可思议的预测与操控线性力量,每一位圣阁下都有自己的特殊天赋。他曾与阿努什卡多次链接,阿努什卡的真爱烙印印在他的身上。
现实的时间只是一瞬,时寸瑾在精神圣殿却度过了许久。不需要考验,流水抚平他的伤痛,冠冕点亮他的能力,历代圣阁下为他祝福。时寸瑾在轻盈与温暖里像是走完了一生,又像只是站在原地。
他在温暖的包裹中看到许多虫族,过去的,现在的,熟悉的,陌生的。整个虫族历史如一本在时寸瑾眼前翻开的书。
他也在书里看到了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不善于描述苦痛,他的过去比他的讲述惨烈太多,时寸瑾静静看着,一页一页翻过。他如阅读每一位虫族并降下赐福那样阅读阿努什卡,却又无法只如阅读每一位虫族那样阅读阿努什卡,这个太过惨烈而辉煌,即使在整个虫族的历史中也熠熠生辉的故事。
唉。时寸瑾叹气,确实是命运。
现在,时寸瑾在等待阿努什卡,等待这位被恐惧他权势能力者贯以暴君、异兽、所有恶名代称,却书里书外都向他展露所有的军雌。
外有围追截堵,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寸瑾只是安然看着紧闭的门扉。
三十秒。一分钟。五分钟。
门扉在某个瞬间被推开,光铺天盖地撒入,这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照亮黑暗的室内,照亮银发雄虫带着温和微笑的脸。光的另一侧,是金发和一对金红的异色瞳。
看吧。
那条简讯只有一句话。
再次找到我,将军。
28
有这么一本冒险小说,由人类作家写下出版,讨论度不温不火,在邦交时被随意塞入文化交换书库。
它在人类世界不受欢迎,在虫族竟觅得了知音,被身份尊贵者得到,并期待着下半部分。有一天,这位知音在礼物中得到了下册,他十分欣喜,反复阅读。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俗套故事,勇者跨越千山万水,救出高塔公主,然后永远地、永远地幸福生活在一起。书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倘若我们相爱,你的心会吸引我的心,我将能靠这份指引在世界任何一处找到你。
“想要什么奖励?”银发阁下轻抚金发军雌的头发,这可真失礼,失而复得冲昏了军雌的头脑,他又忘记申请了,拥抱力度像是要把阁下化为身体一部分,肌肉又用了特殊技巧使阁下不感到窒息,在那只素白的手轻拍后背示意他放松后,埋首于阁下膝头。
“一个奇迹。”声音沙哑干涩,含糊不清。
回应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奇迹之子也会讨要奇迹吗?”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德斯蒂尼、德斯蒂尼、”
“我在呢。”阁下温柔回应,低头用额头触碰军雌的后发,音调轻柔。
“我在缝隙中看到你时,听到了我雌父的声音。”
“这是能满足你的奇迹吗,阿努什卡?”
宇宙浩瀚无垠,拥有真爱烙印的爱侣心脏天生只有一颗心,他们分别带着一半的心降生在世界上不同地方,只有找到彼此,才能合二为一,拥有真正的心跳,明白真正的爱意。
所幸,真爱总得命运指引,无论相隔多远,无论面临多少苦难,无论在哪条世界线上都能创造奇迹。
千千万万次找到同样的身影,于是我也再一次明白——我是如此爱你。
——————————————————全文完——————————————————
aftertalk:
就这样…写完了!
plunder的原型是想写一个有年龄差&地位压制的我产品的故事,最初构思是其他搭配模式,思索了下又想要更有压制力度开局0对100的搭配,于是从身世着手写了这篇,之前的构思之后会在改动后写成甜文~
总之想好后打了个warning就提笔写了,写完(上)的时候还没想过后文怎么发展呢。我是对自己比较较真的铜仁女,琢磨完性格后也会边写边翻原作,发现了很多小细节,写着写着忍不住加入更多东西,感觉产品操控我写字、、写出来篇幅比预计长一些成了个小中篇,但就这样为我产品写下五万字的故事,啊,好幸福……我很幸福,祝每一个阅读到故事的朋友也幸福,得到了很多支持,感谢大家(ɔˆз(ˆ⌣ˆc)
个人习惯写作时保持绝对安静,不会放任何歌,深夜写完最后一行字却突然有几行歌词跳进脑子,那就一起贴上歌词原型写给妻子情信中我很喜欢的一段吧!换了一下顺序~
“苦难已过,世界大好,我也老了许多。人因何而美丽,又因何而凋谢,是惹怒了憩息的神明,抑或是连它也妒忌你的美丽,降于你炽热的登场,又炽热的退去。
我们会坠入爱河,我深信不疑。”
好幸福……好幸福……非常好的if线……十分优秀还原的刻画……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