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的夏宫灯火通明,主殿宴厅内外充盈着鲜花与美酒的馥郁香气。
宴厅一角,一身黑金色军装阿努什卡临窗而立,肩上的将级勋章在璀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冷眼看着厅内首都盟虫的觥筹交错,无聊地摇晃手中的香槟杯。
黄金与谎言堆砌而成的酒池肉林——这是阿努什卡对社交宴会的一贯印象。
平心而论,比起狂放喧闹、一不小心就会演变为聚众斗殴的军雌聚会,首都盟虫举办的社交宴会不知要文雅多少。
可军雌们的垃圾话阿努什卡不觉得刺耳,首都盟虫的口蜜腹剑反而令他心生厌恶。
以往他会推拒此类宴会邀请,但这场简宁大少爷的成年晚宴,埃蒙总长却耳提面命叮嘱他必须到场。
原因无他,阿努什卡即将转任第一军分支总长,这场名流聚集的宴会,对他结识首都盟虫脉来说再适合不过。
可惜埃蒙总长算盘打错,阿努什卡不会主动去恭维和应酬,他往这儿一站,生虫勿近的气势和面无表情的臭脸让周围的虫都不愿靠近,除了——
“卡许!我还以为自己看岔眼,没想到你也会出现在这儿。”
一位军雌举着酒杯靠近,阿努什卡冷淡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心情不好。德内斯一秒读懂这个眼神,好嘛,一看就是被逼着来参加的。
他在阿努什卡身边站定,老同学相遇,德内斯并不吝啬自己的慷慨,愿意与孤单的卡许谈天解闷——尽管当事虫并不需要这份好意。
德内斯用军靴的足跟点了点脚下崭新发亮的水晶地砖,啧啧称奇:“真是豪横,简宁家为了这场宴会,把整个夏宫都翻新了一遍。”
“不过嘛,唯一继承人的成年宴会,隆重一点也没什么…”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八卦这场宴会的主角,在首都盟几乎只手遮天的简宁家族,雷厉风行的简宁家主,听说简宁家最近又吞并了几个新航道…
“看见外面的第四军了吗?”德内斯突然凑近,小声道。
阿努什卡的视线飘向宴厅门口,他当然注意到夏宫内外无处不在的蛾种,他们是隶属于猫眼的第四军,就算今天有几位大家主的阁下受邀前来,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也是少见。
德内斯继续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这次宴会将有一位神秘阁下到场…”
在继承人的成年宴会上特别邀请一位阁下出席,简宁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位阁下十有八九…不,板上钉钉会成为简宁少爷的雄主,他们的联姻代表着两股势力的连结,无疑是这场宴会的最大看点。
自成年来,阿努什卡申请过多次约会,虽然无一成功,但猫眼上的适龄阁下他几乎都见过面,他不知道这次到来的会是哪一位,也不热衷八卦,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看着宴厅中央正与宾客们交谈的简宁一家。黑发黑眼的简宁少爷和他的雌父外貌上有七八分相似,脸上挂着弧度分毫不差的社交微笑,尚且稚气的眉眼初显精明之相。
此时,一个仆从穿过虫群,凑到简宁少爷近旁耳语两句,小少爷脸上得体完美的笑容瞬间消失,一秒后,他又捡起礼仪,从容地和宾客致歉,再步履匆匆地离开。
阿努什卡心脏倏地漏跳一拍。
他把手按在心脏位置,不明白这异常的心悸源头为何。
喝醉了?
没道理,他看了看手中见底的香槟杯,毫不夸张地说,凭借优秀的代谢速度,即使他现在喝下一整箱高浓度医用酒精,下一刻也能够意识清醒地驾驶战甲奔赴战场,这点酒精对他来说和纯净水没有区别,不足以影响他的身体机能。
他随手放下酒杯,只把这阵内心的燥乱,归结为听厌应酬话术的烦闷,对德内斯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宴厅。
宴厅入口处,原本全副武装的蛾种守卫此刻少了许多。
阿努什卡贴着宫殿的外壁,往寂静无虫处走去。
气候系统将整个夏宫控制在令虫适宜的温度,室外有模拟的自然风,比室内还要凉爽惬意些。
可阿努什卡的体内的无端燥热,并没有因为体表温度的变化而消退。
相反,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怦通怦通,带着撞击肋骨的力量。
这感觉并不陌生,阿努什卡只在一个时刻有过类似的感觉——
每一次他杀死异兽,操控机甲手臂撕开尚且温热的血肉,挖出异兽胸腔里那枚硕大滚烫的红色心脏时,他都能品味到前所未有的亢奋、狂热,心潮澎湃。
可是在这样一个普通、风平浪静的夜晚,他的心脏不该无端渴血。
阿努什卡加快步伐,像是要和超速的心率赛跑,身体本能告诉他现在该去往最近的医疗点,不然,他或许会这样不明不白地猝死在简宁家的后花园。
怦通,怦通。
呼吸越发困难,他摘掉了几乎令他窒息的荷尔蒙颈环。
怦通。
“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阿努什卡的触须本能立起,为这道声音停住脚步。
怦通。
“麻烦你接住我!”
不是幻听。
令人烦躁的心跳声突然从耳腔中消失,阿努什卡循声望去,头顶五六米处,有一扇窗大开着。他的基因序列为A+,夜视能力极佳,如果此刻聚精会神,甚至能借月色看清那面窗叶上崭新的珐琅彩绘。
可他完全没空在意那些——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朦胧又璀璨的银色光晕占据他的全部视野,他下意识伸出双臂,接住了一捧云朵。
像云朵一样柔软,轻盈,却有温度。
“云朵”在他怀里挣扎了一番,撩开脸颊上泛着银光的丝线。
这里是夏宫主殿拐角的僻静处,四周栽满不知名的绿色灌木,虫迹罕至,没有明灯,阿努什卡的异色兽瞳缩成两条细线,看清怀中精怪一样的生物——
精怪裹着一条白色睡袍,睡袍遮住大半颈部,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霜胜雪,又有着玉的莹润,一头美丽奇异的银色长发,像丝绸,又像一捧会流动的泉水,几乎要流淌到阿努什卡军靴的足尖。
令阿努什卡忘记呼吸的,是对方注视着他的双眸。
在古老的虫历中,科技造光还未普及的蛮荒时代,每当夜幕降临,异兽出巢,在地表生活的虫们仅靠反射的恒星光亮勉强辨物,躲避黑暗中的天敌。
伴着黑夜中微弱的光亮,虫族的历史在明暗交替中稳步前行,在与人类文明有过短暂的接触后,虫族从人类的诗歌中找到了它的专属名称,月光。
不似恒星光亮炽热强盛,却柔和美丽,如水般澄明洁净。
阿努什卡怀里,正躺着一位月光般的精怪,他有一双月光凝成的银眸。
“你…”
你是虫,还是什么会说话的怪物?阿努什卡开口,想问这样一个蠢问题。
“嘘。”月光化身的精怪伸出莹白的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与此同时,阿努什卡后颈处传来异感,他侧头看去,一条银色的尾勾不知何时攀上他的肩膀,尾端像花苞一样绽开,里面伸出的神经触须正贴在他后颈腺体上。
这是一只雄虫,一位阁下。
修长洁白的双臂环过阿努什卡的脖颈,雄虫压低嗓音,声音传进阿努什卡耳里,还是好听得过分:“不要说话,帮我一个忙。”
如果阿努什卡此刻能够说话,哪怕是在不受尾勾控制的情况下,他一定已经不管不顾地答应这只雄虫的任何请求。
“你们找找这边。”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听到动静,银发雄虫立刻往他的怀里缩了两分,柔软的脸颊和躯体紧贴阿努什卡的胸膛,小声催促:“快带我逃跑。”
搂着雄虫腰肢的精壮手臂箍得更紧,怀里的温软让阿努什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管是受尾勾控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听从是他脑海中的唯一念头。
他绽开四翅,黑翅中隐现金纹,往高处飞去。
他们当然没能逃掉。
雄虫操控阿努什卡的所有感官,他的意念则为唯一指令,但这位阁下显然不知道逃出夏宫的路线,最后带着阿努什卡在宫殿群里绕晕,被赶来的蛾种层层包围。
“卡许少将,擅自掳走阁下是死罪,”为首的守护者视线牢牢黏在军雌怀中银白色的身影上,“现在放开阁下,我们会考虑减轻处罚。”
阿努什卡把雄虫嵌进怀里,军制披风掀至身前,黑翅遮住蛾种们露骨的窥探。
这里是夏宫后花园的空旷地带,没有宾客经过。
在这里杀掉他们再逃走,不是什么难事。
可以做到。
阿努什卡心中,泼天的杀意像即将爆发火山口中翻滚沸腾的炽热岩浆,酝酿要屠尽周遭的一切生机。
这杀意却在雄虫出声的那刻失去温度,重归平静。
雄虫与阿努什卡精神同频,自然能感觉到阿努什卡此刻所想,他抬手掀开披风,银白色的尾勾顶端耸动,阿努什卡即刻开始晕眩脱力。
怀里的雄虫声音轻柔道:“你不会有事的。”
他松开尾勾,挣脱阿努什卡的怀抱,一双裸足落地,走到蛾种军跟前。
阿努什卡艰难地睁眼,视野里,为首的守护者正单膝跪在雄虫身前,摘下身上的披风垫在雄虫脚下,为他隔开地面的砂石,轻声询问阁下是否受到伤害。
“我很好。”阿努什卡听见那道温柔的声音说。
“这只虫是无辜的,是我强迫他带我逃走,请不要伤害他。”
这声音朦胧似月,极近又极远,意识剥离前的最后一秒,阿努什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原本可以带你逃走的,我一定可以带你逃走。
2.
时寸瑾最近很苦恼。
饶是心大如瓦伦丁,也能看出他喝下午茶时的心不在焉,他放下叉子,在时寸瑾眼前晃了晃手:“沙利叶?怎么在发呆呀,这个布丁很好吃,试试?”
时寸瑾被这一声唤回注意力,瓦伦丁正把一碟布丁推到他面前,双眼里满是期待。
他微笑着接受瓦伦丁的好意,用茶匙戳了两下面前的布丁,想了想,试探着开口:“瓦伦丁,你有没有觉得,戈贝利尔老师最近有点奇怪?”
“嗯?”瓦伦丁腮帮子鼓动,发出一个鼻音,他吞下嘴里的布丁,“哪里奇怪?”
“比如说…他对待你和我的态度有点不同?”
“…那不是很正常吗?你是戈贝利尔老师的亲生虫崽。”
正常吗?时寸瑾不以为然,自上个月发生那件事之后,雌父好像变得不太对劲儿。
雌父…其实时寸瑾更习惯称呼他为戈贝利尔老师,至少在十岁前,时寸瑾的名字并不是什么沙利叶·贝林。
十岁前,他生活在一个远离主星域的偏远星球,相依为命的雌父是一只黑发黑眼的亚雌,雌父供养他,教他读书识字,为他取的名字是时寸瑾。
这个名字时寸瑾很喜欢,但读起来实在拗口,他也不知道雌父是怎么取出这种虫族通用语里压根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为了不太显眼,他登记在居民档案上的名字是沙利叶。
他的亚雌父亲死于一场疾病。雌父去世后的某一天,紧闭的家门被破开,一群穿着军装的雌虫乌泱泱涌进家中。
军装雌虫们看见躲在椅子后的他,露出了时寸瑾再熟悉不过的恐怖眼神——除了雌父外,他见过的每一只雌虫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紧接着,戈贝利尔老师出现,告诉时寸瑾,自己才是他的亲生雌父,并将他带回了猫眼。
时寸瑾已经把孩童时的依恋给了他的亚雌父亲,对于戈贝利尔老师,他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尽管瓦伦丁和他一同长大,但这件事和外虫说,恐怕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时寸瑾思忖片刻,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夜晚,时寸瑾沐浴完毕,烘干身体后披上一条轻薄的浴袍。
他满心忐忑地走进卧室,一身神官服的银发雌虫已经站在床边等待他。
“沙利叶,过来。”雌虫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时寸瑾很快调整过来,一如既往地走向戈贝利尔老师,把自己的手搭在对方掌心。
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猫眼的这些年,时寸瑾的生活起居一向由仆从伺候,可上个月后,大到脱衣沐浴,小到打理头发,戈贝利尔老师都要屏退旁虫,亲力亲为。
他问过仆从们,这是否是猫眼的规矩之一,仆从们听见他的问题,只是低头不语,无一回应。
白色的浴袍堆叠在臂弯处,系带在腰间打了个松散的结,堪堪遮住隐私之处。
戈贝利尔老师的体温很低,时寸瑾一直知道这一点。
但在那双手触及肌肤时,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从戴着荷尔蒙颈环的脖颈开始,冰冷的触感顺着肩胛,游移到时寸瑾裸露的胸膛,再一路向下。
雄虫的体质普遍脆弱,皮肤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吹弹可破,以雌虫的手劲,稍微用力就能在阁下身上留下淤青。所以戈贝利尔老师并没有在手上施力,只是像用羽毛轻扫灰尘一般,用指腹和掌心轻抚时寸瑾的肌肤…这是戈贝利尔老师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
时寸瑾住在猫眼戒备最森严的宫殿,没有任何机会受伤,像这样单纯的抚摸,似乎也检查不出什么伤病,但时寸瑾说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自从上次从弗兰的成年晚宴上逃跑,时寸瑾就丧失了任性的底气。
冰凉的大手握住他的尾勾,从根部开始像顺毛一样向上抚摸,尾勾上的每一片软鳞都被对方拢进掌心,这是雄虫的敏感处,时寸瑾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费尽力气才按捺住用尾勾打开那只手的冲动。
十分钟后,检查终于结束,戈贝利尔老师重新替他披上睡袍,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床边。
这就是第二处奇怪的地方。
以往行过睡前贴面礼后,戈贝利尔老师会自行离开,除开时寸瑾需要听睡前故事的年纪,他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长时间逗留——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凝视,如墨的黑眸恍若深不见底的幽潭,叫虫看不清其下掩藏的情绪。
怪异感再次涌上时寸瑾心头。
和贝林家一贯的银灰色眼眸不同,戈贝利尔老师的瞳孔是黑色的,非要说的话,倒是和简宁家的黑眸更加相似。想到弗兰,时寸瑾心中满胀的异样感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弗兰,弗兰基米尔注视他的眼神,也有类似的感觉。
“雌父,”时寸瑾犹豫半晌,唤出平时极少用到的称呼,他扯了扯戈贝利尔身上的绶带,轻声问,“我和雄父长得像吗?”
这一问引出的情绪不再沉水无波,漆黑的深潭中,有一丝游鱼般的踪迹掠过水面。
“怎么突然问这个?”戈贝利尔敛眸,他俯下身,用指尖理了理时寸瑾鬓边的银发。
雄虫安静乖巧地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戈贝利尔,银色杏眼圆润透亮,眼尾微微下垂,像一只懵懂的幼兽,温顺无害。
雌虫眸光渐深,再开口,语气竟有几分柔情:“像。”
怎么可能不像。他在心中默念一个名字。
在卵期里,戈贝利尔曾经千万次地期盼过,这只虫崽能拥有和他相似的面容。
戈贝利尔的祈愿成真了。在偏远荒星上,浑身脏污的雄虫幼崽抬头望向他的第一眼,戈贝利尔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时他竟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自己曾经见过那位阁下年幼时的模样,那么记忆中的面容就该有一张这样的脸,只不过不会如此瘦弱,也不会沾染泥污,要更健康、更干净些。
“你们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戈贝利尔替时寸瑾掖好被角,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熟悉的温柔又回到他的眼睛里。
“马上就是你和弗兰的订婚宴会,这次可不许像上次那样胡闹了。”
“嗯。”时寸瑾把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轻轻应声。
他答应的并不轻快。
时寸瑾和弗兰基米尔没有见过几面。这位简宁少爷是瓦伦丁从小到大的玩伴,老师和简宁家主一开始也属意他们联姻。
时寸瑾一直深居简出,和弗兰在几个月前才算正式见过第一面,那是什么情况来着?记得那时他正和瓦伦丁在露宫的花园里喝下午茶,偶然遇见前来拜访的简宁少爷。
他压根不记得当时聊了些什么,好像只是例行寒暄几句。
再一次见面,竟然是和亲长们坐在猫眼的会客厅里,一同商量他们的婚约事宜。
时寸瑾问过瓦伦丁其中原委,时寸瑾来到猫眼后,和瓦伦丁一起在戈贝利尔老师的教养下长大,说是异雄异雌的亲兄弟也不为过。
当时,瓦伦丁听到弗兰的名字,即刻收敛笑容,微皱眉头盯着他。
他这个雄虫兄弟,成年前五官圆润,是一副可爱灵气的长相,成年月后,倒是褪去稚嫩的模样,锐气张扬许多。
不笑的时候,五官透出些矜贵的冰冷,一对祖母绿的猫瞳竟令时寸瑾生出被野兽盯上的错觉来。
半晌,他终于从时寸瑾脸上移开眼,微勾起一边唇角,但那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笑意。
“呵,这就叫见色忘友。”这就是瓦伦丁的简单总结。
时寸瑾心里并不满意这场婚约,他才刚刚成年,竟然就要被拉去结婚,更何况,他和弗兰压根不了解对方,没有半分感情基础。于是在简宁少爷的成年宴会上,他越想越气,趁仆从不注意,想要逃出夏宫。
想到那天夜晚,时寸瑾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宝石异瞳,听当时来找他的守护者说,他半路遇见的那位军雌是名少将。
不知道这位少将后续有没有受到惩罚…时寸瑾不敢询问戈贝利尔老师,得知他竟然用尾勾链接别虫,时寸瑾可是被狠狠教育了一通,每日的尾勾检查也由此而来。
之所以改变主意同意婚约,是因为那之后,弗兰带着一纸合同来猫眼拜访他,那份婚前协议洋洋洒洒列满上百条时寸瑾婚后能享受的特殊权利,却只字不提义务。
弗兰基米尔向他保证,一旦缔结婚约,时寸瑾将会获得绝对的自由,不受任何束缚,需要做的只有享受快乐,享受简宁家为他带来的一切。
雄虫的一生好像就是这样,出身有好有坏,但最终都是和一位有权有势、能够提供他们优渥生活的雌虫联姻,感情倒不是必要条件了。
尽管如此,那份婚前协议上的优待依旧令虫咋舌,其中许多条款,是首都盟虫见了要批判为合同耻辱的存在。
听说,向来对雌父言听计从的弗兰少爷,因为这份合同和简宁家主闹得很不愉快。
不知道是弗兰看着他的真切眼神实在令他动容,还是这似乎也已经是最优选,时寸瑾最后点头答应了这场婚约。
订婚宴当天清晨,仆从们把整排整排的礼服推到睡眼惺忪的阁下跟前,礼服数量之多,几乎堆满整间卧室。
为首的礼仪官微笑着向他解释:“这些都是简宁少爷为您准备的。”
时寸瑾的手指在触感柔软的布料上一一滑过,翻看百余件绣有简宁家族纹饰的礼服,每一套都华丽繁复,隆重程度堪比结婚礼服。
不是很懂弗兰基米尔的审美。
他忽略那些镶着蕾丝花边——甚至是裙装的礼服,从其中挑选了最简单大方的一套白色礼服换上,仆从们立刻上前为他整理头发。
时寸瑾的银发长至大腿,平日里都编成长辫或随意披散着。今天场合正式,便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
戈贝利尔老师这几天不在猫眼,按理来说,这场订婚宴是时寸瑾的虫生大事,雌父不该缺席,但老师不在,时寸瑾却觉得心头松快不少。
他抬手打断仆从们要往他头上添置宝石发饰的动作,道:“这样就好。”
“阁下,这是简宁家族送来的。”礼仪官递来一只首饰盒。
时寸瑾低头看去,红色丝绒盒子正中躺着一枚银白色胸针,样式是简宁家的家徽,但和他见过弗兰佩戴的金色不同,他的这一枚是白金打造,缀以珍珠白钻装饰。
时寸瑾没有犹豫,拿起胸针佩戴在胸前。
准备完毕走出寝宫,已经有虫在外等候——弗兰基米尔·简宁站在台阶下,神色平静,正望着怀里捧着的一束夜露百合,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简宁少爷身穿精致典雅的西装三件套,其上绣制的家徽暗纹,在猫眼的模拟光照下流转着夺目的金色光辉,一头黑发也精心打理过,梳的一丝不苟。
听见动静,他抬头望来,表情有一瞬怔然。
时寸瑾看到对方犹如骷髅黑洞的瞳孔缩成针型,又快速回归原状。
“日安,沙利叶。”弗兰噙着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登上台阶,他单手捧花,接过时寸瑾递来的右手,在戴着丝绸礼仪手套的手背轻吻一下,“一如既往的美丽。”
时寸瑾点头,接过那捧百合,花瓣上缀着露珠,是清晨新采的,闻到芬芳香气,时寸瑾的心情好了许多,浅笑应声:“日安,弗兰。”
他低头赏花,没有注意到对方流连在他胸前胸针以及恬静侧脸上的目光。
3.
如果不是后颈的链接痕迹昭示一切皆为真实,阿努什卡会认为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是他的一场幻梦。
他在夏宫的医疗室醒来,眨眼间记忆回溯,涌上心头的狂热让他恨不能掀翻整座夏宫,可看守他的虫就算被打得鲜血淋漓鳞翅歪折,嘴里也不肯透露半分消息。
简宁家族的主事虫对他避而不见,只派下属和阿努什卡会面,那只首都盟虫在他渗虫的目光中擦了擦额角的汗,告诉他可以提供一个账户,简宁家族会给予丰厚的赔偿。
赔偿?不如直说是封口费。阿努什卡意识到,在这群首都盟虫身上花费再多心思,恐怕也撬不出什么,转头向猫眼递交了访问申请。
不久,他就收到来自雄虫保护法庭的三年罚单,罪名是厉声质问阁下与约会毫无关联的问题,冒犯惊扰阁下,以及殴打随行守护者。
一个月来,他没有一刻放弃寻找消息。
可无一虫认识或者听闻过这样一位阁下,他们听了阿努什卡的描述,只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诡异香艳的春梦,却误以为是现实。
阿努什卡遍寻无果,重新把目光放回唯一的联系上。上个月之后,简宁家再没有给他送来邀请函,他拜访夏宫的申请也无一回应,恐怕已经被拉进黑名单。
于是他找到德内斯,用十头领主兽的原油核转让授权书,换来随行参加简宁少爷订婚宴的机会。
好友德内斯得知消息,几乎惊掉下巴,第一时间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大脑,第二时间则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
“天哪…我要通知所有同届,不,我要通知全宇宙,阿努什卡·卡许找到我,不仅主动要求做我的宴会随行,而且还倒贴了整整十个领主头!十个!”
“没有虫会信,他们只会以为你在做梦,”阿努什卡边整理袖口边走出衣帽间,淡声道,“走吧。”
德内斯回头,被阿努什卡的盛装闪到——眼前的金发军雌身着主色调为白金的第一军军装,修身挺拔的制式军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比例极好,数十枚镶嵌宝石的贵金属勋章排列在胸前,每一枚都彰显不容置疑的武装权力,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不是,你没有忘记自己是去参加别虫的订婚宴吧?穿成这样是要和简宁少爷比谁更像新郎吗?!
德内斯腹诽,再仔细一看,发型也精心打理过,金发亮得闪瞎虫眼。
孔雀开屏,他眉头跳了跳,脑中冒出这四个大字。
但他拿虫手短,没再吐槽什么。有了德内斯的帮助,当夜,阿努什卡顺利进入夏宫宴厅,他不愿意引虫瞩目,入厅后依旧站在角落。
简宁家主和他的雄主正在宴厅中心接待宾客,而订婚宴的主角,那对联姻对象还未登场。
思及某个词,阿努什卡没来由地心中一痛。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在同一个宴厅里经历过的同种心悸。
彼时,阿努什卡还未察觉到这是命运之神给予他的提示,祂信手扭转手中的方向舵盘,命运破开风浪,航道偏移,竟令阿努什卡产生了类似晕船的不良反应。
德内斯注意到他反应不对,悄悄挪到他身边低声询问:“喂,卡许,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把你带进来可费了好大劲,你别又突发恶疾给我惹麻烦…”
耳边絮叨的话语,像按下暂停键一般戛然而止。
不只是德内斯,整个宴厅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每只虫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嘴边的应酬,扭转视线望向夏宫宴厅中央,金色的旋梯尽头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黑色那道身影是夏宫的主人,优雅英俊的简宁少爷站在一级台阶上,向立于他上方另一道身影微微弯腰,一只佩戴丝绸白手套的纤手,落在他递出的掌心中。
所有虫的视线都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目及那抹洁白身影时,不由得呼吸一窒。
简宁家族的夏宫穹顶,由来自特级矿星的贵金属打造,这种金属美丽且珍贵异常,一向只应用于精密的军工科技中,财大气粗的简宁家族却将它铺满整片圆顶,灯光下泛着金色光芒的每一片砖瓦,都能够等价替换一个低等星球。
可不管是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彩窗、水晶地板还是黄金旋梯,亦或是不知价值几何的穹顶,都不及那道身影半分光华夺目。
找到了。
阿努什卡心脏狂跳,犬牙暴起,两条触须因兴奋立成直线,兽的特征在他身上显现。不过他的激动并不引虫瞩目,在场的雌虫中,失态的不止他一个,也没有虫会在此刻分神注意他。
他忍住展开鳞翅冲上旋梯的冲动,一双异瞳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他看见日思夜想的雄虫面带微笑,将手臂挽进身边虫的臂弯,他们自旋梯缓缓走下,在宴厅中心,在悠扬的乐声中共舞一曲。
优雅英俊的雌虫,美丽端庄的雄虫。
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4.
舞曲停止,一舞完毕。
时寸瑾没有在意周围异常的安静,走到一旁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软椅上坐下,顷刻间,便有几只雄虫围了上来。
他们都是来自首都盟百年家族的雄虫,多为家主的雄主,其中有几位是已经成年的后代,这几位年轻阁下跟在雄父身后,正好奇地打量时寸瑾。
时寸瑾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阁下,幸好约瑟芬阁下与他作陪,为他一一接下这些应酬。
约瑟芬阁下是弗兰的雄父。刚才时寸瑾与简宁家主见面时,家主看他的目光冷得吓虫,弗兰和他雌父长得像,可远不如他雌父气势威严,一个眼神就能令虫直冒冷汗。
当时弗兰不在场,是约瑟芬阁下把他护在身后,轻声宽慰时寸瑾,他说完,又对冷脸的简宁家主加以劝告:
“尼克,就算心有不满,也该朝你那许下承诺的儿子发泄怒火,沙利叶没有做错什么。”
简宁家主闻言,拧着眉心轻嗤一声,确实没有再用锐利目光审视时寸瑾。
时寸瑾有些害怕简宁家主,但乐意亲近温柔和善的约瑟芬阁下。
“沙利叶,你的银发真美。”一位年轻阁下夸赞,紧接着问,“你来自哪个家族?罗素还是贝德福德?”
罗素和贝德福德都是著名的胡峰种高等家族,银发确实是胡峰种的特征之一。
时寸瑾摇头,诚实回答:“我的姓氏是贝林,但…没有家族。”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年长雄虫都为之敛声屏气。
没有家族的贝林,他们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心里同时闹出一个词,难怪。
难怪猫眼有这样一位高等阁下,他们之前却从未听闻过——原来有虫把他紧攥在掌心,五指密不透风,不愿让他沾染分毫别虫的窥探目光。
可是…他们端详眼前明显刚成年不久的雄虫,就算是掌中明珠,依然逃不过被当做联姻筹码的命运,想到这里,几位已婚阁下的心里顿时多出几分怜惜。
“贝林?可是贝林家族…”提问的年轻阁下涉世未深,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巨大信息量,想要追问。
此时,一道优雅的低音打断他的问题:“各位阁下,说了这么多话想必已经口干舌燥,偏厅为各位准备了花露,可以移步品尝。”
弗兰·简宁端着两杯花露走来,脸上的社交笑容完美得挑不出半分错误,在场的雄虫都听出他话里的意味,纷纷告辞。
弗兰将手里的花露递给雄父和时寸瑾,约瑟芬点头示意后,也起身朝简宁家主所在的宴厅中心走去。
侍从和守护者们站在十几步外,这一方天地顿时只剩下时寸瑾和弗兰两虫,弗兰坐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厅内数道炽热的目光。
“觉得累吗?如果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雄虫小口啜饮花露的模样,温柔询问。
时寸瑾当然不累。虽然雌虫们对他总是百般讨好予取予求,但时寸瑾更喜欢和雄虫们待在一起,和阁下们聊天他心情愉悦,反倒是弗兰的出现,令他放松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绷紧了。
他现在说累,是不是就能独自待着?时寸瑾认真权衡利弊,准备开口:“我…”
话未落音,弗兰却面色一凝,猝然回头,起身挡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时寸瑾不解地眨眼,在弗兰身后探出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有一只身着军装的金发雌虫不顾侍从的阻拦走到他们跟前。
时寸瑾起身走出一步,身前的虫立即伸出手臂,将他半拦半护在身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简宁少爷的一对黑瞳如深穴幽洞,似有嗜血的凶残野兽蛰伏其中。
“卡许少将,不请自来可不是好礼仪。”他清楚记得,简宁家发出的邀请函里,没有一张有阿努什卡·卡许这个名字。
时寸瑾不懂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缘由为何,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军雌,很英俊…虽然弗兰在同他说话,但军雌的眼神并没有落在简宁少爷身上,反而越过弗兰,正在与他对视。
一双异色瞳太过惹眼,叫时寸瑾一下子想起对方是谁。
“啊,”他轻呼一声,“你是…”
时寸瑾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军功章,这位军雌的军衔的确是少将。
“阿努什卡·卡许。”
没等时寸瑾说出后半句,金发军雌脱帽行礼。
“向您问好,沙利叶阁下。”
5.
“你好,卡许少将。”雄虫露出微笑,柔声回应他。
阿努什卡颔首,尽力克制金发中因为这一句问候而乱颤的触须。
他贪婪地凝视眼前的银发雄虫,不管是在黑夜里还是灯光下,雄虫的皮肤都白皙如雪,他今天穿着一套修身的白色礼服,线条优雅美好…阿努什卡突然回忆起这具身体的温热和柔软,局促地错开眼神,视线在雄虫胸前的简宁家徽上一扫而过,定格在那张脸上。
雄虫的一头银发盘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发饰,干练又不失精巧的编发,简单朴素却依旧美丽夺目,柔软的额发落在雄虫眉间,衬得一双银镜似的瞳孔澄澈温柔。
雄虫的双眼中满是他的倒影——意识到这点的阿努什卡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他越过弗兰简宁,牵起时寸瑾的左手,淡色的唇落在时寸瑾的白手套上,行了一个吻手礼。
“卡许少将!”来自弗兰简宁的低斥。
阿努什卡恍若未闻,如果换做以往,他一定会嗤笑首都盟虫的迂腐规矩——首都盟虫绝不会在宴会上撕破脸皮,哪怕心中所想是将对方敲骨吸髓,他们依旧会维持毫无意义的体面。
如果此刻他的对手是一位军雌,代替警告的将会是挥来的拳头。
不知该不该庆幸,阿努什卡想,在宴会上、在雄虫阁下面前,弗兰简宁永远不会失礼。
他没有理睬简宁少爷,直接向雄虫发出邀请:“请给我一个独处的机会。”
雄虫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解。
谁都知道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时寸瑾不是莽撞的傻子,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在和弗兰的订婚宴上,堂而皇之地答应与另一位雌虫独处?这太荒唐了。
他慢慢抽回手,对方攥得有些紧,一下子还没能抽开,但时寸瑾轻轻蹙起眉心,握着他的手立刻就松懈了。
时寸瑾把手放回身侧,回以礼貌妥帖的微笑:“感谢你的好意,如果之后有机会,我也希望能和卡许少将坐下来喝一杯茶。”
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婉拒了。
“嗯。”阿努什卡神情并不失落,他定定地盯着时寸瑾,应了一声。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态度还不够明显,又跟一句:“好的。”
生气了吗?但这位少将的表情还是很平静。时寸瑾觉得有必要为上次的鲁莽无礼道个歉,毕竟这位路过的少将是被无故牵扯进他的任性。
他轻声:“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不需要道歉。”对方即刻回答,虽然声线依旧冷硬,但时寸瑾却从中听出几分焦急来。
军雌的目光落在时寸瑾脸上,那目光太过炽热,时寸瑾见过许多这样的眼神,不是不懂其中含义,却不知怎么的有些脸热。
就在此刻,弗兰侧身一步,背对金发军雌挡在他身前。成年后的弗兰身高一米九三,比时寸瑾高出十厘米,恰好能阻挡住他的所有视线。
弗兰伸出手,指腹拂过他的脸侧,状似无意地替他理了理鬓发,动作轻柔,优雅的笑容依旧:
“沙利叶,回去休息吧。”
弗兰以前从不在公共场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被雌虫高大的身形遮挡,时寸瑾没有看到背后军雌的表情,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好。”
他跟着弗兰向休息室走去,途中,弗兰紧握住他的右手,目光落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扯下了那只礼仪白手套,丢给一旁的仆从。
时寸瑾不明所以,他没有在意弗兰奇怪的举动,中途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重重身影,盛装的军雌依旧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没有挪动半步。
夜晚,时寸瑾留宿夏宫。
他住的是宾客层,这一层只有他一虫,楼梯口和宫殿周围守着数百位蛾种守护者,黑夜是他们的绝对主场,不会放过一丁点儿可能会危害阁下的风吹草动。
时寸瑾洗漱完毕,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
他一边吸干发梢的水珠,一边思忖。
刚才,弗兰和他说了一些…关于卡许少将的事,说他脾气阴戾暴躁,阴晴不定,不仅与家族不合,前不久还收到了来自雄虫法庭的三年罚黑。
听起来是个劣迹斑斑的虫。可时寸瑾越听,心里越觉得好笑,不仅是弗兰这样一本正经说别虫坏话的模样有趣,他也心中纳闷,既然卡许少将性格如此糟糕,又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他们才见过一面而已,并且还是个挺狼狈的相遇。
时寸瑾想起成年前,瓦伦丁经常会缠着要和他同睡,时寸瑾一旦同意,他就会接着不依不饶地向戈贝利尔老师请求许可。
最后当然谁也拗不过他。瓦伦丁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躺在他的床上,双臂搂住时寸瑾的腰紧贴着他,凑在耳边小声说夜话。
“沙利叶,你不要再释放你的魅力了,你知道吗,我的那个守护者队长,对,就是布鲁克,他前几天因为多看你几眼,就被戈贝利尔老师发配,不是,被调离猫眼了。”
“布鲁克常常替我藏智脑环呢,要和新的队长打好关系又要费我不少力气…”
时寸瑾被他无厘头的话语逗笑:“布鲁克可能是犯了其他错?或者只是正常调动,你总是说这些奇怪的话,守护者们都经过专业的训练,不至于看几眼阁下就失了分寸。”
他说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寸瑾低头看去,鼻尖碰到身侧雄虫的额头,他往后拉开距离,才看清瓦伦丁此刻的神情——瓦伦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昏暗的房间里,一对碧绿的猫眼如萤石,泛着荧荧幽光。
时寸瑾心里一紧,对方却在眨眼间敛去神情,埋首在他锁骨间。
两虫都穿着睡袍,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他们几乎体温相融,瓦伦丁蓬松的卷发贴着他裸露的脖颈轻蹭,有些痒。
“你不懂,”他听见瓦伦丁喃喃道,“谁喜欢上你都是正常的。”
彼时,时寸瑾只当这是瓦伦丁千百句胡话中随口的一句,现在他却有些怀疑了——难道高等雄虫的基因里真有特殊的魔力?就像…就像人类童话典籍里,歌声蛊惑人心的海妖塞壬。
他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是和瓦伦丁待久了,也感染到他的天马行空和无厘头。
弗兰为他安排的这间卧室在走廊尽头,有一片宽阔的露台。
尽管只是临时的居所,简宁家也精心打理过这一处露台,来自绿林奇景星的珍奇植物将这里布置成一个微型花园。如果在白天,就是一处沐浴在阳光中的花厅,此刻在朦胧月色下稍显冷清,但鲜花的香气依旧沁人心脾。
时寸瑾从露台出口的花艺中抽出一支白玫瑰,闭眼细嗅。
吐息之间,他心头猛地一颤。
除了鲜花的芬芳香气,他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味——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没等他找到这气味的来源,视野一瞬转暗,被铺天盖地的黑色占据。
有什么东西捂住他的惊呼,同时,一股力量紧箍住他的腰身。直到被气浪裹挟着狠狠压进卧室的大床里,时寸瑾依旧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
黑暗中,他听见近在咫尺的另一道粗重呼吸。
“嘘…”那道呼吸的主人出声,一只手堵着他的嘴,另一只手压住他的尾勾。
这是一只虫,不是什么怪物。
对未知的恐惧令时寸瑾微微颤抖,不由得绷紧身体。片刻安静后,他听见从这只虫的喉咙里发出的嘶嘶鸣音。
时寸瑾在幼年时听过这种声音,在雌父的睡前故事结尾,在陷入梦乡之前…这是虫们安抚幼崽的声音。
为什么这只虫突然袭击他?却又在安抚他?
下一瞬,身上的虫松开捂住他嘴唇的手,时寸瑾刚要出声呼唤守护者,就被重新堵住唇舌。
柔软湿润的触感舔过他的唇周,时寸瑾的两片唇瓣被包裹进温热的柔软中,接踵而至的是毫无章法地吮吸和撕咬。
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他的下颚,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唇齿,细长舌头探入其间,像丛林的毒蛇巡视领地,缠住它心仪已久的猎物,缠绕着时寸瑾的舌头,采遍他口中的每一滴蜜液。
“唔…”时寸瑾呼吸困难,用仅有的力气拍打对方的胸膛。
这点微弱的挣扎并不是无济于事。
“抱歉,”身上的虫出声,几乎是唇贴着唇对话,“请不要说话。”
这道声音时寸瑾听过,就在几小时前的宴厅里,只不过此刻悦耳的中低音沾染情欲,变得沙哑。
他一下知晓身上虫的身份,心里竟然诡异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什么陌生的歹虫,比如瓦伦丁给他讲的恐怖故事里,会杀虫奸尸再把虫吃掉的那种。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对方按着他不知节制地深吻,时寸瑾是第一次被这样亲吻,尖利的犬齿仿若啃食着他的唇瓣和呼吸,令他生出正在被拆吃入腹的错觉。
一番蹂躏下来,嘴唇舌头酸麻不已,生理性泪水混着汗水滑落,融进他未干透的银发中。
许久,对方终于放过他的唇舌,兽化的舌头向上,舔过他的眼皮,吮掉银色眼睫上的泪珠。
“咳,咳…”时寸瑾止不住轻声咳嗽。
他将双手抵在对方胸膛上,用尽全力向后推,语气不善:“卡许少将,如果你已经吻够,能放开我了吗?”
身上虫的呼吸一顿,片刻后,有一丝光亮透进来,让时寸瑾看清被拢在虫翅中的情景。
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没错,之前见过的,这位少将有一对黑色的蝶翅。
军雌依旧没有松开对他的禁锢。银白色的尾勾被他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紧紧攥在手中。
他身上军装整齐,衣冠楚楚,规矩得下一秒就能去参加军团大会,还是做代表上台发言的那种。反观时寸瑾,却衣衫凌乱,睡袍前襟大开,露出大片落有痕迹的光洁肌肤,他不自在的拢了拢衣襟,扭头错开对方滚烫的目光。
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打破尴尬。
“沙利叶,我可以进来吗?”
是弗兰的声音。
时寸瑾心头一震,他抬眼看向身上的军雌,军雌保持着伏在他身上的姿势,蝶翅收拢回背后,脖颈以一个扭曲的姿态扭转,一双异瞳泛着冷光,正死死盯着门外。
他会杀了弗兰。
时寸瑾脑中立刻蹦出这个念头。
他忙伸出双手,捧回这颗金发脑袋,截断军雌的危险的想法,同时对着门外,语气镇定道:
“弗兰,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下了,不方便开门,请你见谅。”
简宁少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夜安,沙利叶。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在门外说也可以。”
确认行程?刚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这种小事让仆从来一趟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过来站在门口吹冷风。
这些问题时寸瑾说不出口,因为阿努什卡又开始吻他。
“明天早晨八点整,仆从会来为你梳洗,随后我们一起在餐厅用餐…”
门外的声音传进卧室,朦胧听不真切。
阿努什卡正在舔吻他的唇瓣,时寸瑾不愿意张嘴,对方也不在乎,执拗地用唇齿吮红那两瓣唇。
“午时,戴蒙德家族的家主会拜访夏宫,届时…”
长舌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下,舔过他的喉结,在他颈侧吸出一个个深紫色的印记,蝶族的舌头细长湿滑,能绕颈一周,让时寸瑾生出被游蛇缠绕脖颈的惊悚感。
“下午茶我为你预定了西区的高级茶餐厅…”
“嗯…!”时寸瑾发出闷哼。
“沙利叶,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听着呢,请继续。”时寸瑾咬住自己的指节,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正用舌头舔过他乳尖的阿努什卡的脸颊,一脸不悦地皱眉看他。
他的警告被阿努什卡当做嗔怪,他稍微卷回一截长舌,把自己的手递到时寸瑾唇边,用嘴型说:
“别咬自己,咬我。”
时寸瑾把他的手拍开,侧过头,半张脸埋进枕头,军雌见状,又凑上来吻他的侧脸和耳廓。
门外,弗兰还在用优雅的低音为时寸瑾确认日程。
好荒谬,时寸瑾感受着对方黏腻的舔吻,心想,仅仅隔着一扇门,婚约对象就站在门外,他竟然在未婚夫的宫殿里,和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军雌偷情。
终于,简宁少爷结束了他一时兴起的睡前活动:“明天见,晚安,沙利叶。”
“晚安,弗兰。”
时寸瑾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平稳气息才能说出这句问候。
门外没了动静,军雌也停止他的索吻,阿努什卡朝门外侧耳,静默两秒后道:“他走了。”
这只虫是故意的。
“卡许少将。”时寸瑾抬手,用手背轻蹭去脸上的水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果我现在唤守护者进来,你恐怕要去囚星终身定居。”
不,未经允许闯入阁下房间,对阁下实施武力压制和猥亵,条条罪行,就算是当场处死也不为过。
迎着他的怒视,阿努什卡从军装口袋中掏出手帕,替时寸瑾仔细擦拭脸侧:“对不起,我只是想见你。”
那可以向猫眼提交申请…时寸瑾想起弗兰说过,这位少将已经被法庭罚黑,并且沙利叶·贝林刚刚成年,也并不在可申请约会阁下的名单内。
军雌神情专注地替他清理脸上和脖颈上的水渍,目光触及胸前时,又下意识避开目光。
这只雌虫要做什么?搞夜袭这一套,竟然还要装纯情吗?
时寸瑾抵住阿努什卡的胸膛,把他向后推了些,他坐起身,半湿的头发贴着脖颈和后背,令他有些不舒服,加上刚才被那样对待一通,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和善:
“卡许少将,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喜欢我?想成为我的雌侍?”
第二句话音刚落,紧攥着他尾勾的手立时收紧几分。
时寸瑾顿了顿,继续道:“你想做我的…雌君?我已经有第一婚约对象了,记得吗,今天是我和简宁少爷的订婚宴。”
阿努什卡松开手,银白色的尾勾终于得以自由,快速逃离禁锢它的魔掌,在床上蛇游两下,尾尖不耐烦地怕打床单。
尾勾挣脱束缚,现在要控制阿努什卡简直易如反掌,时寸瑾只想下床烘干湿发,军雌却转手握住他的脚踝,令他动弹不得。
在猫眼生活的这些年,时寸瑾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做一只雌虫们会喜欢的雄虫——至少他自己是这样理解的。
温和,文静,乖顺…还有冷漠,不要暴露自己的喜好,也不要对某件事或某只虫投入太多情感,这样才能尽到一只雄虫应尽的义务。
时寸瑾一直做得堪称完美,他是猫眼上最听话乖巧的沙利叶阁下,忤逆和出格的举止似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可和亚雌父亲生活的时光早已打磨出了时寸瑾的性格底色,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在弗兰的成年宴上逃跑。
受制于他虫的感觉并不好受,时寸瑾忍得久了,在这只同样出格的雌虫面前,他突然不想再伪装。
他抬脚踩在军雌的肩膀处,冷声道:“放开我,疯子。”
他口中的疯子表情微动,依旧握着时寸瑾的脚踝,把他的脚向下挪动,踩在自己的心口处,语气里有藏匿不住的疯狂:
“只是订婚而已。”
“取消婚约,选我。”
6.
夏宫会客厅。
棕发碧眼的雄虫坐在落地窗旁,面前的茶桌上,他用扑克牌搭建出的宫殿已初具雏形,两位充当守护者的军雌敛声屏气,静默地立于两旁。
刚才瓦伦丁阁下搭建的宫殿坍塌了两次,阁下发了一会儿脾气,不仅把会客厅的空气循环系统关闭了,还让他们把呼吸放轻点儿。
这一次瓦伦丁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宫殿终于像模像样,只差一层屋顶即可完成。
他抬手,刚垒上一片扑克,会客厅的门口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瓦伦丁朝门口瞥去一眼,下一瞬拧起眉心,手腕轻轻使力,顷刻间便打散整座宫殿,掉落的扑克牌纷飞,散了一桌一地。
进门的弗兰·简宁看到这个场景,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早安,瓦伦丁阁下。”简宁少爷抬手,侍从们即刻开始清理桌面,摆上会客用的甜品和花茶,“这么早登门拜访,找我有什么事吗?”
雄虫一身黑色礼服,波洛领结上缀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绿宝石,和他碧绿的瞳孔相称。他抱着双臂,向后靠在椅背上,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意,而是神色冷淡道:
“我记得,上次沙利叶来夏宫,是不是夸赞过这一面彩窗?”
他的视线望向左侧的落地彩窗,通体湛蓝的玻璃上蜿蜒着金丝勾勒出的绿色枝丫,枝上如落雪一般结出满树洁白花朵,美不胜收。当时沙利叶说,看着这扇窗,有种透过枝叶仰望天空的奇妙感觉。
回过神来,瓦伦丁轻嗤一声:“这才过了多久,整个夏宫上下的窗户都被你换了一遍,真会投其所好啊,弗兰基米尔。”
弗兰微笑回答:“我就当这是阁下对我的夸奖了。”
“少装了。谁稀罕见你,我是来找沙利叶的,沙利叶在哪儿?”
弗兰沉默片刻,微微收敛笑容:
“沙利叶正在做晨起准备,倒是你,我可没有收到猫眼的拜访帖…”
他的目光落在雄虫两旁站立的军雌身上,继续道:“猫眼的守护者什么时候和第一军关系变得如此亲厚,连军服都能混穿了?瓦伦丁,你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瓦伦丁一时哑口无言,欲盖弥彰地拿起面前的花茶抿了一口。
将雄虫的反应尽收眼底,弗兰笑而不语,身后站立的侍者在此刻关闭智脑环,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两句,简宁少爷微微颔首,看瓦伦丁的眼神里又多出一分了然:“真是凑巧,就在刚刚,埃蒙大校也送来了拜帖,看来今天的夏宫会很热闹。”
此言一出,瓦伦丁喝茶的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
时寸瑾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会客厅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厅内的气氛算不上和谐——茶桌旁的两位发小,一个皱眉怒视,一个浅笑不语,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愉快交谈。
“沙利叶!”
只一秒,他熟悉的瓦伦丁就回来了。茶桌旁的雄虫看到时寸瑾,恼怒的神色立马从脸上消失,他小跑到时寸瑾身边,亲昵地搂住他的手臂。
以往瓦伦丁喜欢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乱蹭一通,但今天沙利叶穿的是一件高领内搭,于是他只好把脸凑过去,行了一个贴面礼:“我好想你…”
可是他们昨天早晨才见过面,不只是昨天,只要时寸瑾在猫眼上,他们几乎天天都在见面。但时寸瑾早已习惯瓦伦丁的性格和作风,还是安抚道:
“我也想念你。你怎么突然来了?老师同意你下猫眼了吗?”
“嗯,当然…”瓦伦丁含糊其辞,连忙岔开话题,“啊,我好饿,弗兰,有准备早餐吗?我想和沙利叶一起用早餐。”
原本的早餐安排是简宁少爷和婚约对象难得的独处时间,骤然被点名,弗兰简宁扯出一个微笑,回答:“…当然。”
“好!沙利叶我带你去,我和你说…”瓦伦丁有说有笑地拉着时寸瑾朝餐厅走去,中途还不忘回头,朝发小吐了吐舌头。
用完早餐,弗兰被叫去处理家族事务,瓦伦丁依旧寸步不离地黏着时寸瑾,自告奋勇要做导游,拉着他逛夏宫前花园。
夏宫花园也在日前修葺过一番,之前为了仿造约瑟芬阁下钟爱的奇景星风貌,园内移植了许多奇花异草,不远处绿地上,几只毛绒的草食异兽悠然漫步,据说在另一侧还有一个虫工的森林湖泊。
“沙利叶,离远一些!我之前旅游的时候见过这种花,别看模样美丽,吸入花粉好像会…怎么样来着?总之别靠近!”
瓦伦丁如临大敌,挽着时寸瑾的手臂将他拉离那片花丛。
像这种外来的观赏花,能移植到花园里的一定都经过基因改造,除去了有害的特质。时寸瑾柔声向瓦伦丁解释,瓦伦丁噢了一声,没有松开手。
他们谈话时,花园正中心的喷泉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眨眼间,从拐角处走过来十几位军装虫族。
花园步道由灰白色的大理石铺就,主道足有十余米宽,容纳几十只虫族并肩而立也绰绰有余,相遇的两行虫能够做到毫无交流地擦肩而过。
可这批来客却来势汹汹,并不像只是路过这条通往夏宫正殿的必经之路。
为首的虫黑发金眼,身材高大,正直直朝他们走来。
瓦伦丁的絮语停顿了一瞬,一秒后又恢复如初,只不过手臂用力,脚下加快步伐,想要拉着时寸瑾逃离现场。
时寸瑾可就没瓦伦丁表面那样镇定了,先不说这只黑发雌虫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在他的背后,金发军雌的热切视线同样令他难以忽略。
“瓦.伦.丁!”
在称得上是咬牙切齿的怒呵声后,一片黑影笼罩住他们,下一秒,原本贴着时寸瑾的体温消失——瓦伦丁整只虫被揽着腰拎起,正在那虫的臂弯里挣扎。
“我们谈谈。”黑发雌虫颠了颠手臂上的雄虫,皮笑肉不笑道。
“啊!沙利叶救命!”瓦伦丁惊呼出声,立马又抬手,拦下已经掏出武器预备动手的守护者,“等等,等等,不要动手,我和埃蒙大校…确实有些私虫事情要谈。”
瓦伦丁的守护者不在身边,跟着他的军雌们,一看到黑发雌虫就乖觉地退到一边站起军姿,时寸瑾身边的猫眼守护者蠢蠢欲动,也被瓦伦丁拦下。
眨眼间,两虫已经消失在宫殿拐角。
那样被提着说“只是谈谈”实在没有说服力,时寸瑾放心不下,悄悄跟了上去,他让守护者们退到远处,独自贴在宫殿外壁,朝那个角落看去。
他只看见黑发雌虫的背影,军装雌虫身高近两米,把瓦伦丁逼到宫殿侧角的阴影里。
两虫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你让我帮忙,我费了多大力气把你从猫眼偷出来…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跑到简宁家来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什么啊…你是来要报酬的?”瓦伦丁的反驳有些心虚,但不多,“那我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报答过了吗?”
“哈…”这声笑之后,他似乎听见了军雌的磨牙声。
“报答,原来你把那个当做报酬,是不是随便一只雌虫帮了你,你都能这样报答他?嗯?”
“伊文斯,你发什么神经,唔…”
时寸瑾赶紧回头,忽略背后两虫的黏腻的亲吻声。
他知道埃蒙大校在追求瓦伦丁,但是他从没见过埃蒙大校的模样,更没想到两虫竟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天哪,瓦伦丁比他还小两个月,上个月刚刚成年…时寸瑾走回花园步道上,发现金发军雌还站原地等他。
昨晚说好下次有机会再见面,当时某位少将因为这个“下一次”的约定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时寸瑾有些无奈地想,看来除了夜袭阁下,卡许少将在找机会方面也很拿手。
这么一对比,一时竟不知道他和埃蒙大校哪位更应该进囚星。
7.
杰克是第一军分支总长阿努什卡·卡许的副官,替卡许总长处理大部分繁杂的书面工作,入职三年来,他从未出过一处疏漏,是个合格的书记官。
最近,他新增了一项颇为棘手的工作。
“阁下,请小心脚下。”
军舰入口处,杰克引着身披灰黑色斗篷的虫走进舱门,宽大的兜帽遮住对方的双眼,杰克担心对方看不清台阶,忍不住出声提醒。
两虫步入舱内,雄虫脱下遮盖形貌的斗篷,对他回以微笑:“谢谢你,杰克。”
两弯笑眼似新月,看得杰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总长正在开会,我领您去…”
杰克稍稍回忆了一下总长的嘱咐:直接带沙利叶阁下去第二十层等候——那是主指挥舱和总长卧室的所在层。
雄虫却先他一步开口:“我可以去会议偏厅等他吗?阿努什卡要是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愿。”
“放心,他不会因此问责你。”
阁下温柔的话语和微笑让这个提议成为难以拒绝的要求,杰克立刻安排清空会议层的走道,领着雄虫走进偏厅。
安排总长和他的心仪阁下约会,这就是杰克看似简单的工作——如果这位阁下不是简宁家族已经昭告天下的继承人婚约对象的话,这份工作确实可以算是毫无难度。
几天前,杰克见到雄虫的第一面时,就明白了阿努什卡·卡许为什么会选他来经手这件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麻烦事。
杰克是没有家族的私生子,没有会牵连家族的顾忌,同时,他也没有家族铺就的光辉前路,阿努什卡很清楚,自己会把这个秘密死死压在心底,当做生的机会,也当做向上爬的机会。
可是…紫发军雌站在沙发后,凝视雄虫恬静的侧脸。
这位阁下为什么偏偏选择和阿努什卡·卡许发展地下情?
为了钱财,权力?
简宁家族不会缺少这些,就算是武装力量,也可以用大把的金卢买到。
阁下喜欢阿努什卡·卡许的性格?
杰克敢断定,不可能。
他喜欢阿努什卡的脸?
…怎么看都是卡许被色迷心窍更合理。
总不可能是真爱吧?杰克在心里嗤笑,他不明白总长究竟是怎么做到哄骗一位已经有婚约的阁下和他偷情…简宁少爷知道这件事吗?或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虽然他们做的足够隐蔽,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等到对方知道的那一天…一位是顶级特权家族的继承人,一位是名声赫赫的军团总长,他们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做阁下的雌侍,就算是杰克这种没有姓氏的私生子,也会觉得雌侍的身份不光彩,更别说这几位权势滔天的特权种。
届时一定会有一幕好戏开场。
叮。智脑环发出轻响,杰克低头看去,是总长的账号发来消息,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安排,还有五分钟会议就会结束。
言下之意,你们该离开了,不要再待着碍眼。
杰克心里冷哼,面上依旧恭敬礼貌地同沙利叶阁下行礼,带着一队侍从和护卫离开会议层。
沙利叶阁下温柔笑着和他告别,让杰克更加坚定了总长是个渣虫的想法。
接到军情急令再回到偏厅门口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卡许总长忙着谈情说爱,完全不关注智脑环上的消息,在埃蒙总长的几番催促下,倒霉的紫发副官只好硬着头皮来当这个冤大头。
他鼓足勇气站在偏厅外,做了一秒的心里建设,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等待两秒后,并没有虫回应。
他做好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扼住喉咙掼进墙里的准备,又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依旧没有虫回应。
杰克侧耳凝神倾听一番,偏厅里一片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走廊的光照进黑暗的大厅,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半个虫影。
总长和阁下并没有离开这一层,既然不在偏厅,那么…杰克把视线缓缓移向大会议厅门口。此时此刻,他突然重新找回嗅觉,空气中的浓烈的荷尔蒙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腔。
紫发副官感到一阵空前的绝望,恨不得回到三年前,掐死干掉几个竞争者也要挤进漫游者的自己。
大会议厅的门没有关紧,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像是沉船中铜锁脱落,露出灿金一角的神秘宝箱,又像是内有神秘、引虫遐想的潘多拉魔盒。
杰克心跳加快,额角开始冒汗,他甚至用上了在执行任务时才会用到的战术隐蔽技巧,潜行到门边,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内看去。
他先是看到总长的背影——身着军装的金发军雌双手撑在会议圆桌上,有两条修长的手臂正绕过他的脖颈,交叠着攀在白金色军服上。
露出的手臂和半边光滑的肩头不着寸缕,在灯光下白得令虫晃神。
总长脚边散落着几件衣物,杰克认得,那是沙利叶阁下的衣服,就在半个小时前还规规矩矩地套在它们的主人身上。
“嗯…阿努什卡,等一下…”
雄虫的声音不再像杰克听过的那样柔和清澈。
低吟中带着些许嗔怪意味,夹杂引虫遐想的喘息,朦朦胧胧地传到杰克耳中,与此同时,他的荷尔蒙项圈发出“嗡——”的启动声,往脖颈里注入了一整排针剂。
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拽住总长的金发,迫使两虫相贴的脸颊分离。
杰克终于看清了雄虫的脸,冰雪般素白的脸颊因为情热和缺氧一片绯红,比之更浓艳的是两瓣唇色,汗水,或是泪水将鬓边的银色碎发黏在雄虫脸侧,像古画中线条蜿蜒的藤蔓,凌乱却有惑人的美感。
自己的视力有这么好吗?杰克不确定是否出现了幻觉,他甚至还能看见两虫分开时唇角牵连的几缕银丝。
总长俯身,把头埋在雄虫胸前,沙利叶阁下闷哼一声,双臂紧紧搂住胸前的脑袋,指头交缠插进金发内,不受控制地向后仰颈。
那截雪颈骨肉匀停,宛如天鹅的颈项——这是童话故事中象征优雅与高贵的生物,杰克幼年时读过许多童话书,虫族的、外来的…在漫长又无力的寂寞中,他总是把幻想寄托在童话故事里。
雄虫此刻的情态又叫他想起一个故事。
一位母亲的孩子重病垂危,被无情的死神掳走,母亲追赶到一个分岔路口处,向一丛结了冰冻的荆棘问路。
荆棘说,只要你用胸口温暖我的枝条,我就会告诉你孩子的下落。
女人没有犹豫,立刻抱住了那丛冰冷带刺的荆棘,用胸口的温度温暖它,不消片刻,荆棘上的寒冰融化,长出绿叶,在冬夜里开出了花。
在那个叫做人类的文明种族里,孕育生命的一方是母亲,母亲…杰克在心里喃喃。尽管雄虫并不是孕育的生命的一方,可沙利叶阁下的怀抱莫名的给他相似的感觉。
温暖、柔软,适合安眠。
心怀忐忑的窥视中,杰克既小心又大胆,他没有眨一下眼,贪婪地把眼中的景象刻入脑海。
突然,雄虫似有所感,朝门的方向微微侧头,银色长发像瀑布一般顺着他的动作流泻到桌面上。
他眨掉了眼中蓄满的泪水,双眼隔着朦胧的水雾,与藏匿在门后的杰克视线交错。
杰克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即刻转身,连隐藏气息都没能做到,用生平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了会议层。
在飞奔逃离的途中,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不久前的狂想。
简宁少爷和卡许总长一定想成为沙利叶阁下的雌君,但万一一方落败,他们会心甘情愿成为沙利叶阁下的雌侍吗?成为低贱的、不光彩的雌侍?
真滑稽,他为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嘲笑自己。
低贱吗?不光彩吗?如果能得到那样的拥抱,似乎也没什么不光彩的。
THE END
OMG